西方社會的分裂程度在加劇
的確,我們不能不承認一個趨勢:進入新世紀後,特別在最近十年以來——可以說早在2008年美國發生金融危機的時候,我就不斷地在講這個話題——不僅美國,包括整個西方,整個社會的分裂程度都在加劇,造成左的變得更左,右的變得更右,或者說這個距離正在拉大。這也導致了我們最近看到的兩黨日益變成了兩極。現在我們也不能說美國的政治分野完全是按照紅、藍來分的,儘管選舉還是按照這個分。但是大家知道尤其是共和黨,他的黨內分裂也很厲害。反川普的共和黨一開始就不少,共和黨內部有所謂的建制派,特朗普被認爲是非建制派。
在我看來美國乃至整個西方這兩年來政治兩極化現象都是可以解釋的。我在2008年前後的好幾篇文章都談到了這個問題。這次講座之前,已經讓大家看看我前幾年的一個講全球化危機的演講,其中就這方面的問題做了系統的論述。當然,除了我談到的問題外,這些年來西方學者談得更多的是信息技術、數碼革命造成的就業結構改變等等。其實這些問題也是與我講的那些事情相關的。這裏就不展開了。
總而言之,我的觀點就是:近年的全球化危機和低人權優勢的存在,是西方面臨的全新的挑戰。但是面臨這種全新挑戰,傳統的左右派的思維都跟不上。而他們的原有思維慣性,卻使得他們仍然沿着固有的思路互相指責。對於新出現的問題,或者問題嚴重起來的話,左派就認爲是右派的主張造成,右派就認爲是左派的主張造成,所以傳統左右派的思維慣性使得他們仍然沿着固有思路進行鬥爭,而且危機越重,指責越烈。以至於兩邊都認爲對方要消滅美國立國的基礎,因此不可容忍。這的確是令人們感到擔憂。

因此中國的自由思想者確實應該與他們兩邊都交換意見,進行商榷。實際上我們今天無論是對他們所謂的左派或所謂的右派,無論對川普這邊還是對拜登這邊,都有些不同的看法。兩邊都有一些觀點是值得商榷的。如果說,原來我們只是覺得他們對中國問題的一些看法可能糊塗——畢竟我們是中國人嘛,對中國的問題比他們更瞭解。
但是由於在全球化過程中,中國因素越來越大,尤其是中美兩國,問題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全球化因素。如果你對中國問題不瞭解,那麼甚至對美國問題都難說是瞭解透徹的。因此我們不僅在中國問題上可以跟他們商榷,即使在美國問題上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見解,而不是要麼跟在“藍左”後面,要麼就是跟在“紅右”後面。作爲中國的自由派,確實有必要與他們兩邊都進行商榷。畢竟今天的全球化已經到了如此的程度,中國的問題不僅事關中國,美國的問題也不僅事關美國。
中國人,尤其是中國自由派爲美國大選的困局而着急,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不僅有自己的問題意識,全球化的背景下對全球問題不能說我們更正確,但至少我們也有自己獨特的視角,這是應該的,而且也是必然的。因爲我們看問題的角度肯定跟他們有些不一樣。價值是可以普世的——我一再強調這一點,但是問題意識還是各有不同的。既然這樣,我們何苦一頭就扎進他們的語境中,不僅按照他們的語境劃線站隊,甚至比他們更加激烈地互相指責呢?我覺得這是令人擔心的。

大選雙方並非“正義與邪惡”之分
僅僅就這次大選而言,各種各樣的消息滿天飛,尤其是中文媒體中各種聳人聽聞的消息就更多。應該說現在塵埃還沒完全落定。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爲川普應該認輸,但是他還是不認,還是在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這些外國人也難說對所有的事情有多少了解,但是有幾點我覺得還是可以說的,兩邊都有這樣的問題。
首先我認爲挺川派把那些美國主流媒體的反川輿論指責爲極左操控,抹黑美國的言論自遊我覺得是沒有道理的,按照我們現在的一些挺川朋友的說法,似乎美國所有的主流媒體言論不僅是完全被操控的,而且都是極左的。我覺得按這樣的說法美國就已經沒有鹽論自遊了。事實上這種說法與國內那些反對鹽論自遊的人客觀上形成了呼應。我們應該知道,鹽論自遊並不排除客觀上存在的所謂的主流意見,但這個主流並不一定是操控的結果,也許就是自由狀態下社會上存在着相對的多數共識,比如珍珠港事件以後,美國輿論普遍反日,民權運動中美國輿論普遍讚譽馬丁路德金,水門事件以後美國輿論普遍指責尼克松,這是誰在操控誰呢?
當然這裏我要講,主流意見未見得就正確,批評主流意見完全可以的,甚至做爲一個獨立思想者,反潮流本來就是你的權利,甚至反傳統都是可以的。但是美國的所有主流媒體都是民辦的,極個別“官媒”根本沒有多大影響。這些民辦媒體的從業者都是自由人,當局沒有動用權力去打壓或者阻止輿論,川普就更是這樣了,他被罵的厲害,但是他也沒辦法。而且美國的體制也不存在着投入官方資金去左右輿論的問題。這怎麼能叫操控呢?
仔細看現在有些人所說的操控,無非就是說民間資本對媒體有一些影響,像華爾街、硅谷,他們基於自己的利益,願意投資到一些特定的媒體,也就會影響到媒體的觀點。但是這樣的說法——民間資本對媒體有影響就是操控,就不算鹽論自遊,這不是某些人歷來的說法嗎?這不也是自由派歷來駁斥的說法嗎?以前他們就整天講,美國的媒體是民營的,民營就是資本家辦的,資本家辦的就是爲資本家說話的。怎麼現在自由派也這樣說呢?

我們都知道以前自由派是怎麼批評這種說法的,自由派說只要是自由媒體,他就要依靠受衆,不管是誰來投資,沒有受衆,他都不可能辦得下去。而受衆本身是多元的。這就造成即使是資本家辦報,也不是一個資本家可以壟斷的。很多很多的資本家辦各種各樣的報,那這些報本身就會有多種多樣的言論。當然也不乏在一些問題上會有所謂的主流的看法,這不就是鹽論自遊嗎?過去就如此,現在還如此,鹽論自遊過去有,現在怎麼會沒有了呢?
今天美國人真正擔心的是外國政治資金對美國媒體的大規模投資。近年來,美國中文媒體的確好像是有這種傾向,但是主流媒體有這個現象嗎?現在被一些挺川的朋友罵得最厲害的所謂的極左媒體,比如紐約時報和CNN。這兩個媒體恰恰是與這邊官方關係最壞的媒體,這邊經常組織大量的反對他們的輿論,而且抵制他們的簽證。至少紐時和CNN與這邊的關係肯定要比FOX與這邊的關係差得多,這個也是基本的事實吧?
這幾年美國主流媒體普遍反川,這的確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市場條件下的鹽論自遊媒體,如果要說受到影響,我認爲主要是受受衆偏好的影響。而這些年來美國主流媒體的受衆構成發生了什麼變化呢?這些受衆與新媒體受衆有什麼區別呢?主流媒體是不是或者說爲什麼特別傾向於反川普呢,這個纔是我們需要分析的。只要是反川普,就給他們扣一個受操控的、甚至是受極左操控的大帽子,我覺得是不太合理的。
挺川派關於大選舞弊的擔心,初時也的確是有一定理由。尤其是今年因爲疫情而大量使用郵寄投票,這種投票方式的漏洞,的確要比傳統的投票方式明顯。而且我們也知道,因爲川普反對郵寄投票,更擔心因爲疫情不願意到現場、因而支持郵寄投票的,很多都是民主黨人,在邏輯上講,他們利用這種漏洞的可能性也確實更大。由此影響了投票的公信力,這個我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擔心舞弊是一回事,證實舞弊又是另一回事。因爲擔心,要求調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查無實據,或者所謂證據不足以被司法採信,這種情況下又堅決不認輸,我覺得就不對了。而且,現在大部分的人其實還是傾向於雖然有漏洞,這個漏洞可能也的確導致了一些舞弊,但這個舞弊不足以影響整個結果。
從我自己的觀點來看,既然沒有辦法證實“大規模舞弊”,川普及時認輸應該是正確的態度。很多共和黨人,包括他的女婿也是這樣勸他的。但是他如果硬要走完所有的、憲法許可的質疑和抗爭程序,比如說要重新計票,比如說在計票相持不下的情況下,要求各個州議院,乃至最高法院……美國憲法邏輯上留了這麼幾個口子,就是在選舉結果實在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最後可以用國會的投票等等。這些都是憲法中有規定的,儘管如果長期按照這些規定糾纏不休,會使美國付出很多代價。但是不管怎麼說,只要這些做法不違憲,不搞政變,他硬要走完所有的質疑和抗爭程序,使得這個不確定的狀態一直拖下去,影響大局的穩定。我認爲是不值,而且令人遺憾的,但川普和他的支持者也的確有這樣選擇的權利,那我們也就只好等了。

所以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當然是有懷疑就可以提出調查;查無實據,就應該認輸。如果有很多的言論在一面倒,對這種一面倒的原因,當然也可以做出分析。不過這個分析應該主要是對受衆的分析,其實至少目前我們看到的可信的消息,遠不足以支持所謂的陰謀論和所謂的操控。有些問題還是要耐心地去觀察。
而且老實說,哪怕最終就是有程序瑕疵,那就補上這個瑕疵,有舞弊之罪就懲罰舞弊者,也不必上升到競選雙方的正義或邪惡的高度。正如當年尼克松競選竊聽罪面臨彈劾,但彈劾的並不是共和黨,該黨的勝選也仍然有效。競選這種事,我們判斷的標準也不是“正義的力量必勝”——誰勝了就代表正義,誰輸了就代表邪惡,選舉政治的邏輯不是這樣的。還是要從程序的角度,如果程序是合憲的,我們當然就應該尊重“美國人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