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季節裏默默走着,城市與城市讓一條條航線連得很近,朋友像棋子一樣散落在各地,我們在網上每天對着各自的名字敲出很多話,而“你什麼時候來”、“咱見一面吧”,成了一種客氣和調侃。其實,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了,甚至忘了彼此的摸樣。五年、十年,乃至一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書.

始終很佩服某些擅長交際應酬的人,總覺得那是一種天生的才華,那些人無論在什麼場合,遇到什麼樣的人,好像都能應付自如、談笑風生、禮數周到,有些人甚至還具備超凡的記憶力,任何一張臉、一個名字只要見過、聽過,彷彿就可以記入檔案,存取自如。這方面我承認自己是有心學,但力有不足。
在這個經常以喝酒的態度來衡量一個人“誠意”的地方,我難免被歸類爲“不夠熱情”的人,或許是自己不習慣,也老讓別人覺得我“無趣”,所以那些類似的場合慢慢地就不找我了。沒有交際、沒有應酬自己覺得輕鬆,但看在某些人眼裏,卻老覺得我是不是太冷漠,太寡情了一點?
記得有個朋友,當年還很好意地跟我上了一個晚上的交際課。他說人際交往上有三個不同層次的關係,都必須要學習、要關照。第一種,那是一種即使勉強也要湊合的場合,目的是廣結善緣,或者爲了自己(或親戚、朋友)某些近程目標可以順利完成。在這個層次上,人與人間的關係較遠,說不定“過眼即忘或用完即棄”,情感成分屬於“略低”的一種交往。
第二種,廣結善緣也是目的之一,不過在這個層級上,人與人之間基本上已經有了一定的熟悉度或關聯性,是爲了累積情分,“養兵千日,可能用在一朝”的積極性交往,情感成分屬於“中級”。
第三種,往來的關係不是親戚就是非常熟識的朋友,是婚喪喜慶的帖子或訃文必然會發出去,年節會相互送禮、致意的對象。不過,真正的情感成分則屬於“自由心證”,濃淡之間甚至還會憑雙方“禮尚往來”的程度而有所改變。
已經到了這般年紀,他說的我當然都懂,只是要做到自然、安心,對我來說還是難。沒有真心的善意。舉個例子,我最怕遇到的場面是聽到別人跟我說:“好久不見了,哪天聚聚?”“哪天有空,一起喫個飯吧?”而講完之後緊接的話卻是“哦,那bye了,保重!”我瞭解那絕對是善意,但更難受的是:這善意無絲毫真心——他連我的聯絡方式都沒問,那“哪天聚一下,喫個飯”,這句話不就是大人之間彼此心知肚明的應酬一場?幾天前跟當初要我把交際當成人生一種必要的朋友聊天,沒想到他忽然冒出一句話說:“這幾年懶得交朋友。”理由是:“已經到了這樣的歲數了,未來交到的朋友,再怎樣也不可能像現在的那些老朋友這麼久。”他說從年輕到現在,朋友來來去去,有些甚至從好朋友變成死不往來的敵人,“但總有幾個是不必應酬也打死不退的傢伙。”他說:“沒騙你,有一天晚上我很認真地算了一遍,覺得……有這幾個其實好像也挺夠用了!”沒問他“那幾個”裏頭包不包括我,因爲怕一旦問了,他的回答會讓我覺得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應酬。
從以前到現在都很羨慕、敬佩那些會交際應酬的人,一直學不會或不自在常讓自己很自責。以前常在熱鬧非凡的場合裏因爲覺得無能、無趣而提前默默離席。現在想想好像這樣也還不壞,至少總比在人羣散盡、燈光黯淡、杯盤狼藉的時刻,發現現場只剩一個疲憊、孤單、空虛的自己好多了。
影.

那是六七十年代的北京,大院兒裏的半大小子成羣結夥打架鬥毆,拍婆子,搞破壞,肆無忌憚地揮霍着青春,稱兄道弟地發展着友情。那個年代,常常是你老老實實地坐在家裏,一個哥們突然哭着闖進來說誰誰給揍了,那你就得二話不說立馬撅着屁股滿世界找磚頭,不管有仇沒仇都要去拼命。
這種簡單粗暴的友情已經成爲歷史文物,那個年代人,似乎每一個都有那麼多故事可以回憶。那些少年所做的瘋狂的事,使他們在成年以後回憶起來都感到不可思議,因爲很多年過去後,他們再也沒有勇氣去做,他們不再是兇猛的動物,他們已經老了,早已被生活馴化。
當然,少年們的青春裏註定要有一位女神。爲了他,你可以不要命地爬大煙囪,從巨高的跳臺上往下跳,她跟兄弟眉來眼去你會喫醋,她跟兄弟們關係不好,你又覺得沒面子。你會騎車載着她送她回家,你會在下着雨的大半夜聲嘶力竭地站在她家樓下呼喊她的名字。你爬屋頂,一整天一整天地等待她的出現,雖然大部分等待都被證明是浪費時間。那個時候的愛情太自由甜美了,美得你甚至忘了自己其實就是個痞子流氓無賴混混。
美好的空氣泡,一戳破,你就長大了。
後來,再也沒有誰能爲了誰,提着棍子拿着磚,撅着屁股拍別人,也沒有誰跟誰,能像那些年的夏天,有事兒沒事兒混在一起,就連洗澡都挑一個澡堂。各自成家,各自有了枕邊兒的人,可是,真是做夢一樣啊,你聽着身邊兒的人睡覺說夢話,醒了就吵架,柴米油鹽,老人小孩兒,你總恍惚地想:“究竟哪樣生活纔像是真正地在活着呢?”
大概真正的友情只屬於青春,那些用無數時間來彷徨,幾個瞬間來成長的日子。(文/ 微雜誌原創)
臺詞:
我不斷髮誓要老老實實講故事,可是說真話的願望有多強烈,受到的幹擾就有多麼大,我悲哀地發現,根本就無法還原真實,記憶總是被我的情感改頭換面,並隨之捉弄我,背叛我,把我搞得頭腦混亂,真僞難辨。我現在非常理解,那些堅持謊言的人的處境,要做個誠實的人,簡直不可能。
音.

真正的關心最終只有一個表現:爲之心甘情願地花費時間,哪怕是”浪費”時間。當你把時間花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相當於在他身上傾注了你生命的一段,而不問最終結果如何。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所以真正的朋友,也只有那麼幾個。
Willie Nelson-He Was A Friend Of 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