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夏天的結尾，《邊水往事》是一部口碑很好的國產劇，於是也跟風追了一下。目前剛剛看到11集，還沒到之後營銷又出圈但又口碑不一的賭場戲份。
看前兩集時，我覺得就是個武俠小說現代版，然後夾雜了一些獵奇驚悚的元素。從這個角度，我當然理解觀衆爲什麼愛看，但並沒有覺得劇本有多牛，但看到七八集以後就不一樣了。這變成了一個每一幀我都要仔細看，去倒個水也要按暫停的劇。
《邊水》的漂亮，在於它的世界和人物都足夠複雜，而且經得起仔細推敲。這一點上，不客氣地說，是做得比大爆劇《狂飆》更好的。過家家的各種類型的劇都非常多，但能夠建構真實的複雜，非常難得，所以非常值得自來水一篇。
先舉一個例子，第三個故事裏的艾梭。劇裏的艾梭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無背景資源，因爲幸運地撿到了一隻當地神獸貘，獻給了將軍，得到了一個“治安官”的虛銜。但有一張委任狀是一回事，真的變成本地的黃老爺掌握實權又是另外一回事。艾梭深耕本地的時候，做了兩件事，第一，收養了很多孤兒，培養他們成爲自己的敢死隊，又落了好名聲又有了自己的暴力機構;第二，和宗教領袖搞好關係。
當地篤信宗教，牛也是當地人尊敬的不可宰殺的物種，但艾梭做的就是牛肉生意。他爲什麼可以做這個生意呢?因爲最高宗教領袖大禪師給他發了特許證，官宣口徑時，艾梭殺的牛每一頭都是大禪師超度過的。所以，和大禪師的關係，是艾梭事業版圖的重要基石。
也因此，故事的一開始，他對自己老婆和大禪師的弟子之間的情人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他必須通過這個弟子，才能維護大禪師的關係，但也只有通過自己老婆和弟子的關係，他才能跟這個弟子利益綁定。這也就是爲什麼猜叔幾次三番拿到弟子錯處，但艾梭始終不和猜叔合作的原因。
二
艾梭的老婆其實不能算蠢。她私下和情人在一起的時候說，收養孤兒是她的主意，大禪師那裏的通行證，是情人的關係，該害怕的應該是艾梭。
她這句話在某些程度上不一定有錯。但她漏算了幾樣東西。第一，收養孤兒是她的主意，但孤兒們並沒有當她是“媽媽”，而是隻認艾梭，換句話說，武裝力量只效忠她老公，不包括她在內。第二，情人雖然是她老公和大禪師之間唯一的橋樑，但她卻未必是她老公和她情人之間唯一的橋樑。
比感情更牢靠的，或許還有利益。所以，猜叔查出來的那些情人背後搞的事情，在當地隻手遮天的艾梭真的不知道嗎?他或許期待的就是這刻。以前他的殺牛生意，上供給大禪師的只是執照費。但一樣發執照，可以發給你，當然就可以發給別人，有什麼不同?但是，把大弟子發展成真正的合夥人，利益共同體，那就不一樣了。那是真正的深度綁定。有了這個深度綁定，還要一個不忠的妻子幹什麼呢?
艾梭老婆最後，是艾梭找了一個藉口，挖了個坑活埋了。下活埋命令的機會，當然留給了情人大弟子。這是一個結盟的投名狀。從此以後，所有的罪惡、利益，兩人除掉了一開始的聯絡人，共同承擔。
艾梭老婆算錯了什麼呢?她當然算錯了自己在老公和情人心目中的分量，但更算錯的，是自己的生態位。在新的生態關係中，已經沒有她的生態位了。明面上，大弟子是不能有情人的，治安官也是不能有一個不忠的妻子的。當一切檯面下的東西可以轉到檯面上的時候，她就該出局了。
當然在這把高端局裏，比艾梭老婆愚蠢得多的，是被網友們一致討厭的毛攀。毛攀的人設，是一個自私自利囂張易怒癲狂又唯我獨尊的二代。很多朋友覺得這個人設寫得不好，太壞太蠢。
但就是因爲太壞太蠢，我才覺得寫得好。因爲他的壞和蠢不是爲了寫他，是爲了寫他的舅舅，陳會長。
三
劇裏的毛攀稱王稱霸，肆無忌憚地把內心的惡意傾注給身邊所有的人，因爲他覺得自己有個手眼通天的舅舅。但他忘了，那是舅舅，不是爸爸。
陳會長出場，是做大報告的，講的是如何“深入當地，共同發展”之類漂亮的官話的。跟猜叔艾梭的出場不同，觀衆能一眼看出，這是個政治人物。一個高屋建瓴的政治人物，一個有權力的政治人物。
權力是什麼?權力是分配資源。權力的背後是什麼?權力的背後是政治。政治是關係，是你能擺平些什麼關係，你能調動些什麼關係。一個政治人物要提攜晚輩，都是從講關係入手。而毛攀，是全劇裏最不講關係的一個人。
他唯我獨尊，他讓所有人討厭，所有人都要他死。他除了血緣關係，別的關係全部沒有。多漂亮的一手養段成惡啊。
劇裏叛軍佔領伐木場，陳會長手下跑出來時，一口咬定毛攀被打死了。陳會長是非常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的，而且對拿回伐木場營救裏麪人的提案一輪一輪打着官腔。所以是誰想毛攀死呢?
是呢，毛攀的爸爸爲家族死了，立了大功，毛攀的外公打了江山，把江山分給了幾個姐弟。毛攀的媽拿了非常重要的基金會，毛攀又是唯一的兒子。所以，再一次，陳會長是毛攀的舅舅，可不是爸爸呢。就算是爸爸，也要看這個兒子跟自己親不親，聽不聽話，是不是能調教得好，不是麼?
所以劇裏有這樣一個蠢貨，讓所有人都恨得牙癢癢想讓他早點下線，既是編劇的厲害，也是陳會長的厲害。屬於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了。
所以說這個劇裏的世界和人物真實複雜有些趣味呢。很有點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