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手出現在了屏幕那一端。我們第一次通話時,她在機場,準備飛去上海,這幾個月,爲了參加《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的錄製,她在成都和上海兩地之間往返。在上海,她寫稿子、講開放麥、比賽,非常忙碌。這是個高強度的比賽,但她不是那種好戰的選手,害怕令人焦慮的競爭氛圍,休息的間隙,她會和漫才兄弟打檯球,或者直接跑回成都玩兩天,再回來繼續創作。她努力讓自己的創作和生活不被比賽的緊張感裹挾。
作爲第一個出場的新人,她那段關於摩托車的哲學拿到了181的高票數。她站在臺上,穿一件闊大的襯衫,神情有點侷促。第一次參加線上錄製,她感到緊張,在線下她能更活潑一些,好在梗全都響了,她說,這是演得最好的一場。
“男朋友騎我的摩托車摔斷了手,進了醫院要花錢,當時手裏確實有筆錢,但摩托車也該修啊!”有點帥的男朋友和摩托車,她猶豫應該先保哪一個,“生活就像下象棋,保帥還是保車?”“贖車,我得先跑摩的賺錢,跑摩的賺錢,我得先贖車。別人是電車難題,我是摩的困境。從哲學上說,現在就是我有車,但是我沒有車。”這是一些關於貧窮的地獄笑話,她喜歡地獄笑話,因爲它在探索邊界。她說:“我喜歡刺一刺大家的道德邊界。”
起碼在上節目之前,大國手是個貧窮的哲學碩士。性格隨性,日子也過得隨性。我們視頻時,她沒有什麼客套話,也不太在意鏡頭的角度,常常仰着臉哈哈大笑。和脫口秀演員豆豆聊天,豆豆問她投過其他線上節目嗎?她大剌剌地說,投了,他們沒理我。豆豆震驚了,難道不是應該說“我和他們的需求不匹配”嗎?有人在社交媒體討論她不上班的事,說大小也是個碩士,怎麼都能找個班上。她覺得對方沒理解她在說什麼,“我就是不想上班。”
爲了不上班,她做了很多事情:兼職文案、美工、課程設計,做哲學老師,當然還有借錢。她的生活裏有很多廉價的快樂瞬間,比如十三塊錢的背心比二十六塊的質量好,比如四手的摩托車,不花錢的文化活動。她用二手淘的和朋友送的小玩意兒裝飾起一間小屋,在裏面種植物、養鸚鵡。

在當下的社會環境裏,這樣的生活看起來過於理想化了。我們討論起關於自由的問題,人們對於自由的想法是不同的,有的人覺得自由是一種奢侈品,有的人覺得自由是一種必需品,大國手顯然是後者,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沒錢更自由一些,“去參加節目的時候,我都覺得光腳不怕穿鞋的。”
在昨天的第二輪比賽中,“光腳”的大國手被淘汰了。有朋友爲她流淚,她覺得這件事更重要。“我對那些珍貴的瞬間是珍惜的。”
她29歲了。這一年,她在自己的公衆號裏寫,“我不想被歸入任何羣體,也不是很想完成社會意義上的‘社會化’,也不想被貼上任何標籤,我只想行走在主流與邊緣中間,好好晃膀子。”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生故事呢?我試圖把時間線往回倒,想找到她身上那種自洽和自由的來源。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重要的三件事。
她出生在河北農村,在廣闊的麥田裏度過了童年。因爲放養,她過着一種很野生的、不被規訓的生活。這構成了她的生命基底,“大自然的力量會滋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後來,學哲學帶給她重新生長的能力,讓她能夠應對社會文化的壓力、原生家庭的傷痛以及真實的自己。最後是喜劇,她說,如果一切必然消逝,能夠對抗消逝的,只有快樂地生活。
我意識到,她身上那種自洽不是天生,是努力生長後的結果。也對,一個人的生命敘事,不可能這樣光滑和平整。中間生長着密密匝匝的毛刺,就像我們的通話一樣,斷開又接上,有時磕巴有時沉默,有時必須停下來思索理順。還好現在她決定回到小時候奔跑過的曠野之間了。通話結束,我祝福她一路順風,聽筒裏傳來她的笑聲:“順風好像飛不起來。”
以下是大國手的講述:
比起枯燥 我更願意忍受冷場
這個節目是我海投的。大概今年3月份吧,我看到有脫口秀演員在朋友圈裏轉發節目的招募,就自己錄了一個講脫口秀的視頻,把信息發過去。上節目之前要先去一個七天的編創營,在裏面寫稿子、篩選。一開始挺開心的,覺得自己被選中了。我喜歡講脫口秀,有更大的舞臺我就去,沒想太多。
那幾天就是寫稿子,寫完了再到線下開放麥去試,把效果弱的梗換掉。編劇對我的經歷很感興趣,休息的時候拉着我閒聊,我就跟他講我的生活。聊到我男朋友騎車把手摔了這個事兒。我跟他說,當時覺得摩托車也該修啊。我很喜歡地獄笑話。地獄笑話之所以有一些哲學的意味,是因爲它在探索邊界,會把既定的事情變成一個問題,比如日常生活中,大家自然有答案“一定是保人啊”;但是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保人”就會變成一個問題“保人還是保車”,我喜歡問題,因爲問題意味着開放性回答。我喜歡刺一刺大家的道德邊界。編劇聽了就在那笑,他說你咋不寫這個?多好笑啊!
編創營和節目錄制都在上海,我平時住在成都,所以最近一直在兩地徘徊。我願意比賽,也享受創作的過程,但是受不了那種大家都很焦慮的氛圍,受不了一定要爭第一的感覺。我好多年不工作,就是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所以改完稿我就回成都打兩天台球,然後再去上海。比賽之前講開放麥,場子涼得自己都沒信心了,編劇朋友們還鼓勵我說:可以的!幹他們!沒想到,節目上是我效果最好的一次,每個梗都響了。

我第一次接觸到脫口秀是2022年1月,朋友要辦一個民間春晚。有的人會樂器,有的會跳舞,我啥也不會,就說我去講脫口秀吧。當時不會講,也沒看過,一點都不瞭解。後來看了兩天《脫口秀大會》,寫了一篇我自己稱之爲演講的稿子。大家都是朋友,都很捧場地給我鼓掌。
當時講的是關於穿衣服的事。我有一段時間比較注意打扮。在路上有路人迎面走過來,他先是盯着我看,走過去了還要把頭扭過來看,很冒犯。我就在段子裏寫,我覺得他好像作家朱自清,要拿我來寫一篇《背影》(笑)。
還講了一個關於emo的事情,說emo的時候,看啥都會覺得別人在欺負你。有一次去朋友家,看到他家牆上掛的時鐘,我覺得秒針在“嘖嘖嘖”地趕我走。我很喜歡這種無釐頭的冷笑話。
民間春晚那個時候,就是和朋友玩一下,沒有想過(講脫口秀)這個事。那年年底,朋友介紹了一份工作,在四川的一個小城市,是給工程項目做一些可行性策劃。當時其實不想工作,也沒工作過,就覺得這工作聽起來挺高薪,一個月八千到一萬塊,我被利益誘惑了一下子,結果乾半個月就跑了。主要是我覺得沒意思,每天寫週期、意義,爲什麼能執行?落地的原因有哪些?一直在重複這些套路,沒有自己的創造在裏面。
我當時就想,可以不工作,但要有一個個人的事業。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代價,不忍受這個,就得忍受那個,我就問自己更願意忍受什麼?我就想到了脫口秀,我僅有的經驗也只有這個工作和僅僅試過一次的脫口秀了。脫口秀會冷場,比起枯燥,我更願意忍受冷場。
人很容易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我不想考公務員,不想當(傳統教育裏的)老師。我過去總是想找一個特別確定想做的事情,卻一直找不到。這時候我的人生髮生了一個轉向。我想,可能我一輩子都不確定想要什麼,但又想做點事情,就先從不討厭的開始。脫口秀有自己的創造和表達,而且肯定是在創造的過程中不斷迭代的,哪怕一開始講不好,也會讓我有一直在往前走的感覺。
12月份我就去了成都的幾個喜劇俱樂部,到處瞭解了一下。因爲最開始都是想象,還沒有真正搞清楚脫口秀是什麼。現在看來,我很像一個理財或者購物的人,買食物之前先試喫一口。我覺得如果你擔心什麼,就先去了解,也不用着急做決定。就像要進入一扇門,腳跨過門檻也不落地,先把頭伸進去張望一下。
第二年3月份,我就開始去開放麥,這個沒有收入,就是去練習段子的。第一次上臺很自然,準備好稿子就去講,也不知道會接收到什麼。大家反饋還很不錯,就挺高興的。但是第一次之後,心裏就有預期了,覺得大家要笑,結果大家不笑。從第二場開始一直到第四場第五場,場子變得很冷,簡直是地獄模式。所以我非常習慣冷場,實在不行就直接把那個主題扔掉,換段子。我覺得沒必要挫敗,多大點事兒還自我懷疑一下?那時候一週去兩三次開放麥,連續試上兩三週,停下來一兩週寫稿子,然後再去試。有時候實在沒得寫,我就休息。
“大國手”這個名字來源於我大學時喜歡寫文章,我希望自己寫得更好一點,以前不好意思告訴別人這個名字的含義,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羞恥感。擔心人家評價你配不配得上。現在就覺得,還是要面對真實的自己,沒什麼可羞恥的。
節目播出以後,我去線下演出,認識我的人變多了,結束後有人來合影,還有一個女生拄着柺杖來,我調侃她是不是騎摩托車摔的,她說不是。有人認識你的話,會對你包容度高一點,自己就不那麼緊張。
人只要活着,怎麼都有意義
之前豆豆喊我錄播客,我說還投了另一個節目,人家沒理我。豆豆說,這麼直接的嗎?一般不都是說“我投了,但是我和他們的需求不匹配”(大笑)?我沒怎麼上過班,會被規訓得少一點,平時自己也不化妝,不想把時間放在那上面。頭髮被風吹了不重要。很難解釋,可能從小在田裏跑着長大,大自然的力量就是會滋養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家在河北石家莊底下一個農村,我有一個姐姐。家裏有七八畝地,五月收麥子,十月收玉米,剩下小塊的地就會種一些白菜、花生。夏天的時候,我爸媽給麥子澆水,在田裏鋪了牀單,我和姐姐就睡在上面,等到半夜,他們再把我們放在三輪車上拉回家。玉米收完以後,玉米稈捆成一捆捆,堆成一個蒙古包的樣子。我和小夥伴會去把秸稈堆掏空,在裏面玩。父母更多是放養,學習上也不會太管我,我媽很好笑,我暑假寫不完作業,她說要幫我寫。我讀研到了第二年,他們才知道我讀的啥專業。

哲學這個專業是我自己選的。那時候很迷茫,最好的朋友有沒有把我當最好的朋友?自己是不是不夠好?配不配得上暗戀的人?心裏愁腸百轉,有很多晚上輾轉的時刻。你會高興,也會難過。當時做了一個簡單的歸因,覺得我這個人是不是太感性了,我就想學哲學,希望自己理性一點。其實這是對哲學本身的一種刻板印象,或者說無知。
有時候我們對內心真正關心的問題是很模糊的,難受,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難受,困在情緒中。現在說起來是很小、很清晰的事情,但是痛苦的時候就是分不清。那時候我最大的困惑是關於原生家庭,從感受到壓力,到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大概用了七年時間。
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爸爸想給我姐找個上門女婿,給她買房子什麼的,我姐就相當於兒子的角色。他問我姐姐,支不支持我上大學?他可能覺得上大學沒用,但是在我當時的解讀中,我認爲他不想在我身上浪費金錢。他希望我在大學時候就學會自己掙錢。我花300塊錢去報了個游泳課,他說我亂花錢,我會覺得他不想支持我的學業,想把錢都投資在我姐姐身上。所以我對他有埋怨,感覺受到了不公平對待。
我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和我爸去他的一個朋友家,大人在一個屋子裏喝酒,我和小夥伴在另一個屋子裏玩。我爸喝醉了,他走到我們這個屋子裏對我說,以後你要留在家裏,意思就是給我找個上門女婿。他說如果你不留在家裏,我就放炮炸死自己。我記得一個小夥伴說,你爸爸好嚇人。
我是一個高敏感的人。童年的時候在田野裏玩,是很純粹很快樂的狀態,我稱之爲自然狀態,像植物一樣。那一次突然感受到社會文化的壓力。小時候,因爲我聰明靈活,帶出去有面子,我姐姐是那種比較悶的小女孩,我能明顯感覺到我爸偏心我。幼小的時候表達不出來,但是能感受到這是一種有條件的愛。感覺到這一點之後,其實內心是會有不安全感的。三年級那次是第一次直接的衝擊。所以後面他們讓我留在河北,我第一志願報四川,第二志願報了西藏,我一定不要一輩子留在家裏,我要走得更遠一點。
小時候在田野裏跑着長大,我天然地就會有想去看看外面世界,想追求自由的想法。反抗是附帶的,我內心的目的不是反抗,就是追求自由之路上有個石頭在我面前,我就要去搬開它。
但是在2019年,我爸爸意外去世了。那兩年因爲我爸偏心的關係,我經常埋怨他。他突然去世後,我鬆了一口氣,我被自己松的這口氣嚇到了。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人性,我到底愛不愛他。那時候我在寫畢業論文,把自己麻痹了,可能心裏有個創傷的自我保護機制。畢業以後,傷痛才慢慢地浮起來。
我想起小時候他揹着我從外婆家回來,我在他背上睡着。有一段時間我營養不良,不知道他從哪牽來一頭牛,爲了讓我身體好一點去給我擠牛奶,結果胸口被牛踢了。我想到他問我姐姐讓不讓我讀大學,可能只是一箇中年人的困惑,因爲我姐姐讀完大學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他那麼想把孩子留在家裏,可能也是出於對未來、對養老的恐懼。他有他自己時代的侷限性,他就是傳統文化中的人。
以前會忽略這些,只陷在他不愛我的受傷感裏,遺忘小時候那些事情。但是他在我成長過程中給我的那些壓力也是真實的,所以內心很衝突。有時候覺得他愛我,有時候又覺得他不愛我。想埋怨他,又覺得不該埋怨他。
他剛去世那幾年,我經常做夢夢到他,醒來以後大哭一場。夢裏好像我們一家人在幹什麼,他突然說他要走了,但我的潛意識裏知道他是要去世了。
2020年我碩士畢業以後兩年沒工作,也是因爲一些傷痛。那時候成都有一個老師,讀完博士,又在國內高校教了一段時間書,不太喜歡那種學術氛圍。他喜歡哲學,喜歡做教育,就回成都自己辦了一個研究所。我那時候讀了哲學研究生,看很多哲學書,也寫一些學術論文,但是沒有真正解決自己內心的問題。那個老師跟我說,你先想想自己困惑的是什麼?
在研究所的安排是這樣的:一週有兩天在上課,上課是大家一起讀書,藉着書提出一個自己關心的問題。這個人的問題聊完了,再聊下一個,也不用趕什麼進度,讓每個人關心的問題能充分被聊到。
有一次上課,我們讀一些後現代的書,書裏說到,人處在文化中,有一種獨立的邏輯會推動他們去成爲什麼樣的人。我就提出我關心的問題,如果一個人受文化邏輯的影響做錯了事情,我是應該去批評社會文化,還是可以去埋怨他?當時老師推導出的方向是,這是兩件獨立的事情。
當時那種感覺,不是釋然,是讓我想清楚了,我既可以埋怨我爸爸,又可以真正地愛他,這是不衝突的。人性就是有很多複雜、立體的面向。想清楚這件事之後,我就好了很多,消減了很多道德上的自我指責、自我懷疑、自我批評。我覺得人陷入這種自我質疑的時候,主體是很弱小的,每天都在想,我就是個壞人。
那天解決了這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之後,我又做夢了,夢見房屋前面有一條馬路,對面就是田,我爸騎着電瓶車從那條路上經過,說他要走了,我跟他揮揮手再見。我覺得也是自己真實心理狀況的一種反映,和解了,不會因爲那種內心的壓力痛苦了,所以那次沒有哭。他們不是說我有一種平靜的瘋感嗎?我覺得跟家人的去世也是有關係的。現在看得比較開也是,我覺得只要人活着都還好。人只要活着,怎麼都有意義。
如果說虛無的話,我肯定有虛無,因爲我覺得生活裏很多事情,好的壞的,包括人本身,都是會消失的。我對消失有一種反叛,我覺得我要活得快樂,超越物理上的必然消失。
前段時間也有人在社交平臺評論問我,意義是什麼?我當時回覆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目前對我來說,這個答案是瞬間。幸福的每個瞬間,都讓我感到活着是有價值的。快樂不是永恆的,那不快樂也不是永恆的。如果它們相互抵消了,人生就是0.但哪怕一切都會煙消雲散,我也想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
第二輪比賽淘汰以後,有朋友爲我流淚,我就覺得很珍貴,我想記住這個瞬間。雖然可能沒有通過比賽,但是我感受到別人對我的情意,這個東西是我創造不了的。在生活中我們主體相遇,然後真實地發生一些什麼。
一事無成,但我覺得挺好的
前幾天社交平臺上有人評論說,大國手又玩摩托車,又找個樂隊的男朋友,又學哲學,她家一定不窮,一定是個富二代。我當時就覺得,都說貧窮限制了對富人生活的想象,我發現大家也很難想象我這種窮人的生活。
上節目之前,我也就接到過不到二十場商演。我做這個東西(脫口秀)沒賺過錢,還虧了五千,自費去參加一些比賽、工作坊什麼的。有一個比賽三輪賽制,差旅就要三千多塊。決賽前三名有獎金,第三名是兩千,我想運氣好一點就少虧一千,結果也沒有。
現在過的算是理想生活,錢再多一點就好了(笑)。我後面演出會排得滿一點,因爲熱度可能很快就會過去,我想先掙錢把債還了,不要上了個節目連還債的錢都沒掙到(笑)。等還完債,還想給我媽買個商業保險,因爲我覺得農村的保險覆蓋度是不夠的。
我自己沒有五險一金,社保都沒交過。在研究所進修的那兩年,我基本上靠跟朋友借錢生活。我在節目上說“這兩年還不上,有閒錢再借給我”,這個是真的。很多朋友都很好,會借錢給我,讓我彆着急還,先花着。昨天我發小給我發微信說,以後也是明星的發小了(笑)。她還跟我說,如果生活真的有困難,可以跟她說。我們已經很久不聯繫了,初高中都不在一起讀。也有很多人看節目給我發消息,她是唯一注意到我借錢那件事的,我覺得很感動。
我的摩托車都不是二手的,是四手的。今年3月份,我考完了摩托車駕照。當時我在自己的公衆號寫了一篇文章《一個摩的佬的求職信息》,我說我想要一輛摩托車,可以做一些文案或者課程設計的活,歡迎朋友推薦,結果有一個朋友買了我的哲學課。八千塊,45次,就是我段子裏寫的,當然,在段子裏誇張了一下,但單價差不多,他也真的上了三次就不來了。我就這樣得到了自己的摩托車。
當時有跑摩的的想法,但是不敢真的去跑。我想着載人是有危險度的,我得對別人負責,就想先註冊跑腿。結果註冊到一半就停止了,卡在了考試這個層面,題太多了。後來拿周圍的朋友練手,有時候送他們去個什麼地方,他們請我喫飯,就是很基礎很古老的一些交易方式。結果到年底我男朋友就把車摔了,放在修車廠,沒錢付修車費,今年四五月份才贖回來。
我和我男朋友是在一個文化空間認識的。成都有很多這種地方,會舉辦一些觀影會、讀書會。有一次我去一個音樂的即興活動玩,認識了他。大家都不上班,就一起玩。中午起牀之後見面,一起喫個飯,窮得麥當勞都喫不起,我們約會都是去喫蓋飯,參加一些免費的活動,要麼就是在街上瞎逛,隨便聊聊天啥的。
我們家亂七八糟的東西,鬧鐘、雜誌、沙發、帽子、植物、鍋碗瓢盆、電腦椅什麼的,很多都是撿的或者朋友搬家送的,還有二手的。五月份的時候朋友撿到一隻黃色的虎皮鸚鵡,當時大概一個半月。他家裏有狗,狗會攆鸚鵡,就問我要不要。他問我的前一天,家裏有朋友來,說你家好多植物,我男朋友接了一句,再來點鳥我們家就是花鳥市場了。結果第二天鳥就來了。後來擔心它自己一個鳥太孤獨了,又買了兩隻牡丹鸚鵡。虎皮鸚鵡比牡丹鸚鵡智商要高一點,互動性更強一點。聽說虎皮鸚鵡更容易學會說話,有一天我給它放了一個小時的“你好”,把我自己聽得煩了,就放棄了這項事業。
現在它們幾個真的是過得有點好了。籠子的門一直打開着,它們早上起牀之後去陽臺玩,把陽臺的花啃得稀爛,中午熱一點的時候就回籠子睡午覺,睡醒了又去陽臺玩,晚上再回來睡覺。它知道籠子是它的家。現在你把手伸過去,虎皮鸚鵡會上你的手。另外兩隻互動性就沒那麼強,它們自己玩得挺開心的,天天貼貼。我經常觀察它們呆呆的、偷感很重的樣子,打鬧的樣子,還有睡覺的時候說夢話,嘰嘰嘰一直叫的樣子,覺得很可愛,看它們就會很開心。

家裏面大部分植物都是朋友搬家搬不走,我去拿回來的。有龜背竹,有朋友送的牽牛花。還有一個是從種子種起的,長的苗有點像西瓜,被鸚鵡啃了。現在的生活狀態挺理想的,就像龜背竹的葉子,剛長出來是卷的,後面一點點舒展。
我真的好喜歡自然,好像可以用來比喻我的生活狀態。四年沒工作,四年都在一事無成,世俗意義上的一事無成,但是我覺得我自己還挺好的。你問收入不穩定的生活會不會有不安全感?我大學時曾經踩中風口,四個月掙到過10萬塊錢,但是那時候內心的問題沒解決,所以不快樂。後來我就一直覺得,物質的豐裕和內心的幸福,其實並沒有必然聯繫。這幾年,我沒有那種意義上的社會化,沒有學會所謂的人情世故、社會規則,但有這種意義上的社會化,可以很友愛、很鬆弛地去跟人交流,和別人產生信任和連接。前幾年都是在向下紮根,紮了根之後就很難死了。哪怕把葉子剪掉,也還會再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