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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波蘭團結工會元老座談之三:如何實現政治和解?

我們到達波蘭的時候,正值烏克蘭廣場運動的尾聲,我們在新世界大街還看到了聲援烏克蘭抗議俄羅斯的示威遊行,也聽到不少人把烏、波二者之間進行比較,明顯感覺到烏克蘭的道路更加曲折艱難。

新世界大街上聲援烏克蘭抗議俄羅斯的示威遊行
新世界大街上聲援烏克蘭抗議俄羅斯的示威遊行

廣場運動通常很難達成妥協,那些民主派領導人很難說服激憤的羣衆,於是大家就處在激進比賽當中,比如烏克蘭的歐羅曼丹運動就是如此。我們關心的問題是,爲什麼波蘭人在團結工會領導下能夠求同存異,能夠達成共識。而烏克蘭在2014年2月21日舉行的談判中(波蘭也派代表參加)達成的協議實際上和波蘭的圓桌會議達成的協議差不多,但廣場上的羣衆並在沒有接受這個結果,廣場上的人不撤離,反而失了先機。

波蘭爲什麼能夠理性的把握時機,需要妥協的時候妥協,需要進取的時候懂得如何加碼,準確的拿捏住火候?不清算、不找後賬,這些主張又是怎樣在團結工會不同的派別中達成共識的?

於是就這些問題,我們向團結工會的前輩們提出了一些看法。

他們的回答如下:

我們的原則有兩個:第一是非暴力,第二是真誠公開,強調創立民主階段的責任心對防止個人野心家是很有效的。

每個人都簽署自己的名字並作出承諾,大家有一個底線共識。比如工會有權組成獨立工會,但慎重使用罷工、遊行這些手段,不把問題激化到不可迴旋的地步。

也有工人團體與我們有不一樣的做法,他們已經習慣動輒就上街遊行、去抗議。格但斯克罷工委員會採取談判的方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我們在談判的過程中被聘爲“廠際罷工委員會”的顧問。我們懂得,既要有談判技巧也要有戰略戰術,進退有章法,不能一味地堅持,這些談判取得成功以後,我們就把它作爲一個模式推廣到工人運動中去。

團結工會的行動使政府的經濟改革方面無法貫徹下去, 80年代後半期又開始了罷工浪潮,我們最主要的成功之處,就是說服政府和民衆進行談判。KOR告訴工人們,這是一場“需要自我剋制的革命”。

當然我們兩手都要用,我們不但告訴工人罷工的權力,同時告訴工人什麼時候應該談判,怎樣談判。還要貫徹非暴力原則,我們非常小心,不讓當局有把柄,避免問題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團結工會1989年舉行的罷工遊行,此次遊行後,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
團結工會1989年舉行的罷工遊行,此次遊行後,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

對團結工會內部的分歧,正如馬佐維耶茨基所說:我希望在政治觀點不一致的情況下,大家學會真誠的相互對待,學會成爲政治競爭者,但不成爲敵人。我們要改變前體制思維,不要讓團結工會成爲第二個統一工人黨。在一個各派共存的社會裏,不是佔上風的一派非要把處於弱勢的一方打趴下屈服才肯罷休。

烏克蘭沒有成功,是反對派一定要打擊政府,其實亞努科維奇政府已經做出了很大讓步,但是反對派都不接受,條件層層加碼,提出來的要求總是不能得到滿足,這些人表面上看是佔了上風,其實只是逞了一時之強,結果可能更糟。

取得“勝利”的反對派喜形於色
取得“勝利”的反對派喜形於色

烏克蘭與我們1989年的不同處在於,我們在一些最基本的原則上形成了共識,即便不同意對方的意見,但是也要遵守一定的遊戲規則,這個約束對所有的人都有效。

廣場運動不僅要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和路線圖,而且要有大家都要遵守的原則和遊戲規則,程序是制約每一個人的。它不僅需要大氣魄也要能夠控制其力量的運作,可以做到“見好就收”。

而烏克蘭反對派內部很難找到共同點,缺乏需要共同遵守的一些原則底線,各派都指責對方出賣烏克蘭民族利益,搞得劍拔弩張互不買賬,於是就在街頭比賽看誰更勇敢更激進,因此烏克蘭這一波的民主化表現得比我們更曲折。

2014年2月, 守候在議會外等消息的反對派
2014年2月, 守候在議會外等消息的反對派

80年代格但斯克進行談判的做法使很多人看到它的有效性,通過談判的作法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同和肯定。以後這樣的談判在各地各工廠都在進行,人們看到,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把損失降到最低,可以解決問題。此後便形成路徑依賴,那裏有衝突,哪裏就有談判。只要有一個地區有不同的意見,大家就會採取談判的方式找到共同點。

這是個民主化的學習過程,積累經驗的過程。每次談判前我們都要進行事前分析,派誰去、談什麼、怎麼談?對方的弱點以及我們的最低目標和最高期望,談判後要進行事後總結,在這個學習過程中讓大家知道如何與不同觀點的人相處,學會進退有度、懂得妥協的策略,勝利是一點一點取得的,掌握不把對手逼入死角的“火候”是很重要的。我們沒有槍、沒有燃燒瓶,我們只考慮能爲波蘭做什麼?

那時我們已經感覺到,1981年的戒嚴不可能再出現了,統一工人黨已經處在弱勢,民主化時代就快到來了。而政府也知道動用武力會引起什麼樣的社會反彈,會喪失掉多少道義形象,就連戈爾巴喬夫都已經放棄波蘭,雅魯澤爾斯基沒有了蘇聯的支持,必須要用談判的方法解決問題。

當然我們也存在極端派別,有一部分人叫“戰鬥的團結工會”,是一個極端人士領導它,現在你問他,“你們的戰鬥是什麼?”“你們有沒有槍?”他就會說,“我們沒有槍,我們只是紙上的戰鬥,我們只是言辭激烈些,不像你們一味地軟弱妥協”。

這樣說來,我們之間的本質區別也不大,此人一直到90年代還認爲我們是蘇聯的殖民地,在波蘭極端分子主要是言辭激烈一些,並沒有行動,而且號召力有限,在我們這裏理性的力量佔主導,這是我們與烏克蘭的廣場運動的差異。

我們與烏克蘭的另一個區別是,當時蘇聯的領導人是戈爾巴喬夫,而現在俄羅斯的是pj,這兩個人的出發點和思維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戈爾巴喬夫認爲應該給東歐國家自由,讓他們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而pj想恢復蘇聯不允許烏克蘭人加入歐盟,他贊成那些對戈爾巴喬夫批評的說法,企圖以強硬的姿態把俄羅斯又帶到了帝國霸權的狂潮中。

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
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

這時,烏耶茨與裏廷斯基爭論道,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戈爾巴喬夫並不是沒有出動軍隊鎮壓的先例,在立陶宛和第比利斯他就使用過暴力鎮壓(1989年4月蘇聯對格魯吉亞、立陶宛、阿塞拜疆的示威人們的鎮壓行動,在這場中鎮壓中有20名格魯吉亞人、143名阿塞拜疆人和14名立陶宛人死亡)。雖然我們不能苛求戈爾巴喬夫,但是不應過度美化他。

共產黨的核心就是控制,離開了這一手段他就什麼都不是了,戈爾巴喬夫放權的同時,也削弱了自己的控制力。在權力是不可分享的原則下,某一方面的孤立改革是不可能單獨完成的。戈爾巴喬夫只不過想爲蘇共打開一個安全閥門,打開了就關不住了。

裏廷斯基反駁說,但是畢竟在1989年5月戈爾巴喬夫講話說,“不得動用武力,在對外政策中已經放棄使用武力,那麼對待本國人民就更不能求助武力”,我們不能忽略蘇共的變化。

戈爾巴喬夫上臺後, 宣佈放棄“有限主權”
戈爾巴喬夫上臺後, 宣佈放棄“有限主權”

戈爾巴喬夫最近也在頻頻講話,認爲西方利用俄羅斯的衰弱,對俄羅斯的步步緊逼破壞了信任與合作,導致了世界處在新一輪“冷戰”的邊緣,並且讚揚普京在維護國家利益方面做出的種種努力。可見在涉及到民族問題上會自然而然地胳膊肘向裏拐,否則很容易被本民族所拋棄。看來,民族主義這道坎不好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