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扎克穆斯林被分而治之,不但原來的桑扎克被塞爾維亞與黑山兩國瓜分,而且塞爾維亞桑扎克本身也被分割成兩個省並各與其他塞族區合併。桑扎克原來的首府新帕扎爾的地位也降低了。加上其他方面的矛盾,穆斯林的不滿可想而知。於是直至今天,“桑扎克問題”一直存在,而且不時發作,成爲前南地區錯綜複雜一團亂麻的民族矛盾中的一部分。而就塞爾維亞來講,科索沃丟失後桑扎克就是主要的民族關係敏感地區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南斯拉夫全境淪陷,德、意分割其土,桑扎克成爲德國佔領區,但由於這裏的穆斯林與相鄰的阿爾巴尼亞人都比較親意,控制了黑山和科索沃的意大利人也想染指這個重要的戰略地區,造成軸心國對這片偏僻山區的管制比較混亂,也爲反軸心國的遊擊隊提供了機會。
1941年11-12月間切特尼克部隊曾經三次進攻由親軸心國穆斯林與阿族人據守的新帕扎爾,頭一次進攻還得到了鐵託遊擊隊的配合,成爲戰時南斯拉夫版“國共合作”的唯一案例。新帕扎爾戰役也成爲切特尼克打的比較大的戰役之一。但是,由於德軍增援和鐵託遊擊隊很快翻臉,新帕扎爾並沒有打下來。戰後在鐵託時代的歷史敘事中它反倒成爲切特尼克塞族種族主義鎮壓穆斯林的一樁罪過。當然,這並不意味着親軸心國的穆斯林就成了好人,但鐵託軍隊後來消滅他們就不算民族矛盾,而是反法西斯戰爭的一部分了!勝利者寫的歷史真叫人歎爲觀止。
這片塞爾維亞、黑山、波斯尼亞與科索沃四地交界的偏僻山區據說直到戰後初期還有切特尼克殘餘的最後“巢穴”,但總體上自1943年起,鐵託軍隊就已經在這裏取得優勢。
1943年11月20日在普列夫利亞,南共主持下的當地人民成立解放桑扎克反法西斯理事會(ZAVNOS),要求戰後在桑扎克實行自治,其方案有兩個:在當地人看來最理想的是桑扎克作爲一個主體與塞爾維亞、克羅地亞等在聯邦中平起平坐。不行的話,也可以考慮桑扎克作爲整體歸屬於一個共和國,無論歸塞爾維亞或者黑山都可以,但不能像“舊社會”那樣把桑扎克一分爲二,讓兩個共和國瓜分而破壞其族羣、政區與文化的完整。

1944年1月南共在黑山建立的政權也要求桑扎克整體加入黑山,這與上述桑扎克人的第二願望是一致的。南共中央當時對此含糊其辭,但實際上在1943-1945年間南共成立的全國解放區政權“反法西斯民族解放委員會”即奧諾伊(AVNOJ)中,桑扎克有自己單獨的代表,既不屬於塞爾維亞也不屬於黑山。後來這一直成爲前南時代桑扎克人要求自治的理由
然而在臨近戰勝的1945年2月,奧諾伊主席團變臉,否定了桑扎克自治。3月29日在剛解放的新帕扎爾,ZAVNOS被迫解散,桑扎克還是“按照1912年的分界線”被分割給了塞爾維亞和黑山,這個行政區名也不再存在。新帕扎爾也由省會降爲一般城市。對此當地居民耿耿於懷。
而在社會方面,戰前南斯拉夫王國就在這裏搞“土地改革”,把巴爾幹戰爭和“一戰”中親土耳其的穆斯林逃亡者的土地分給新來的塞爾維亞移民,戰後的鐵託南斯拉夫也實行類似政策。這被桑扎克穆斯林看成是對民族的剝奪。加上歷次政治鎮壓(據說共有兩千多人被殺)的積怨,於是到1990年代聯邦解體危機時,這裏也出現了桑扎克民族主義運動。
桑扎克民族主義的突出特點就是波斯尼亞民族認同明顯上升。

鐵託時代雖然在波黑劃分了“穆斯林族”,但其他共和國並不“以教劃族”,塞爾維亞境內“講塞語的穆斯林”仍被算作塞爾維亞族。而到聯邦解體前後,這些人絕大部分都表示自己是“波斯尼亞族”,只有很少的人還自稱是信伊斯蘭教的塞爾維亞人。如今塞爾維亞政府也承認了波斯尼亞族(所謂波斯尼亞克)是塞國的少數民族。
在桑扎克地區39萬人口中,波斯尼亞人佔48.4%,塞族人佔33.9%,黑山人7.25%。以宗教分,則穆斯林佔56%,東正教徒佔41%。其中,塞爾維亞桑扎克的“波斯尼亞化”或穆斯林化更明顯,如新帕扎爾市10萬人口中,波斯尼亞人達77.13%,連同阿族與塞族穆斯林,伊斯蘭教徒比重共達82.4%,而東正教徒只有16%。而在黑山桑扎克則相反,波斯尼亞人只有30.81%,塞爾維亞人卻達36.05%。

當時波斯尼亞穆斯林的民主行動黨在桑扎克建立了分支,號召桑扎克獨立、升格(成爲聯邦主體)或者脫離塞爾維亞而歸屬穆斯林較多的波黑共和國,同時也繼續要求塞黑兩國的桑扎克地區合併。1991年10月的自治公投據說有90%的投票者支持上述要求。而塞爾維亞與黑山當局都指責投票非法,桑扎克的民族矛盾一度非常緊張。
但是,桑扎克畢竟地方小,人口少——在新世紀初塞黑兩國的桑扎克地區合計只有8686平方公里和39萬人,相當於中國一個縣。更重要的是歷史上它並沒有獨立或自治的法理基礎,爲了防止“民族自決”被濫用導致無休止的分離傾向可能瓦解任何國家,國際社會對前蘇聯和前南解體後的慣例是隻承認原來“列寧式聯邦”憲法規定有自主脫離權利的聯邦主體可以獨立,而且要接受原來的主體邊界。

在俄羅斯“合併”克里米亞前唯一的例外就是科索沃,它並非原有法定脫離權的“共和國”,但總還曾是聯邦主體,加上有科索沃戰爭這一特殊背景,即使這樣,聯合國193個成員至今也只有111個承認它,它也至今未能加入聯合國。
而桑扎克脫離塞、黑就更不可能了。在塞黑兩國結成“小南斯拉夫”的14年中如果桑扎克自立,塞、黑就會被隔斷而小南斯拉夫“國將不國”,即使後來塞黑分手,它們也都不可能接受領土分離,國際社會更不可能支持。
另一方面,桑扎克的民族衝突也沒有過於激化。考慮到分離主張在現實中不可能,這裏的穆斯林自治運動比較理智,塞黑兩國儘管堅不承認桑扎克人搞的“公投”,但在桑扎克自治派保持非暴力的前提下也沒有對這一運動進行暴力鎮壓。
20多年來,前南各族也接受了極端民族主義導致流血衝突的教訓,學會了共處和妥協。桑扎克自治問題逐漸已變成類似意大利的南蒂羅爾、比利時的瓦隆人那樣,有提出主張的言論自由,但並無可行的憲法途徑,因而逐漸緩和下來。
這裏最關鍵的是2000年米洛舍維奇垮臺以來,隨着民主政治的穩定,人權淡化族權,左右分歧覆蓋族羣矛盾。塞爾維亞人與桑扎克波斯尼亞人中都出現了左中右諸派,而左中右諸派亦皆有跨族構成。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民族自決”外什麼議題都不會談的波斯尼亞人政黨桑扎克民主行動黨不僅在塞爾維亞全國層面沒有什麼選票,即便在塞爾維亞桑扎克地區的選舉中也已經失去第一大黨地位。而在黑山桑扎克地區,本來穆斯林居民比重就比塞爾維亞桑扎克要低,這一趨勢就更明顯。

在民族、宗教性政黨衰落的同時,在社會保障、私有化、稅收-福利等事關居民生活和切身利益的經濟社會議題上積極發言的跨族政黨則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支持。就如我前面提到的印度一樣,對貝爾格萊德當局不滿的桑扎克人可以選擇貝爾格萊德的反對派,反對派贏了自己還可以執政,那又何必非要自立呢?現在中左的塞爾維亞社會民主黨(不是塞爾維亞社會黨)在全國是第六大黨,在新帕扎爾卻是第一大黨並處在執政地位——就像印共(馬)在西孟加拉邦那樣。該黨領袖拉西姆. 利亞伊奇的崛起就很耐人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