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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爲何厭惡中餐?

中國只是我一個人的中國,或是我自身。同時,中國也是我自身的紐約,我自身的聖彼得堡,我自身的地球,我自身的宇宙。

朋友喲朋友,

中國實在太遠了。

–《開往中國的慢船》

2012年村上春樹回答日媒採訪:

我是神戶人,那裏有不少中國人,我的同班同學中有中國人,我生活的周圍一直有中國人,“中國人”對我而言是很自然的存在。我父親戰時曾被徵調到中國大陸。小時候,父親絕口不提戰爭的事,僅講過中國的風土人情。對我而言,中國不是實際的存在,而是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符號”。

村上春樹屬“全共鬥”一代,但村上不大談及自已的父母。在作品中亦如是。

《且聽風吟》對主人公“我”的雙親點到爲止。看完《挪威的森林》,我們也不知道渡邊的父母何許人也。

村上在隨筆裏也極少提及父母。

即便例外提及,也只不過輕描淡寫,諸如“父親是京都和尚家公子,母親是大阪船場商家小姐”(《關於關西方言》)而己。村上從未詳細寫過自己的父母。

這是爲何呢?

村上作品常出現“喪失”一詞,透露出一種罪咎感,或慚愧感。

換言之,村上父母是戰爭倖存者,經歷過戰爭的黑暗。村上被這樣的雙親撫養成人,並且享受着美國式的優裕消費生活。當然,這種罪咎感在更深層次,與中國有關。

就此問題,村上曾說過一段具有決定意義的話,

這段話出自轉述,出處是《伊恩・布魯瑪探訪日本ーー從村上春樹到廣島》(1998年12月)。這本書記述說,

村上開始談起父親。他說,現在和父親關係疏遠,很少見面。父親戰前曾是京都大學學生,前程無量,但學業中途被徵入伍,隨陸軍去了中國。村上仍記得,孩提時曾聽父親講過一段在中國的殘酷經歷。但他己不記得這段話的鈿節。或許是父親親眼所見,或許是他親自下的手。他只記得,那段話讓他感到極爲悲傷。村上的語氣不像在透露什麼重要內情,而是語調平淡,彷彿無意中談起。他說,“也許,這是我不能喫中餐的原因吧。”

“我不能喫中餐”,或許使我們想起《奇鳥行狀錄》 中間宮中尉敘說的活剝人皮的場錄。而村上父親具體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我吐了好幾次,最後再沒東西可吐了,可還是吐個不止。熊一般的外蒙古軍官最後把利利索索剝下的山本胴體的皮整張打開,那上面甚至連着乳頭,那般慘不忍睹的東西那以前那以後我都沒見過。一個人拿起來像晾牀單一樣晾在一邊。剩下的唯有被整個剝去皮膚而成爲血淋淋血塊的山本屍體骨碌碌倒在那裏。最爲目不忍視的是他是臉。白亮亮的大眼珠在紅肉中瞪得圓圓的。牙齒畢露的口彷彿呼叫什麼似的大大張開。鼻子被削掉了,只有小孔留下。地面一片血海。

— 《奇鳥行狀錄》

不過,據伊恩・.布魯瑪說,村上還講了以下的話:

我問,你爲什麼不向父親詢問更多中國經歷呢?他回答說,我不想問。父親心裏,一定留下了傷疤,也是我心裏的傷疤。我和父親合不來。我沒生孩也許與此有關。

我默默聽着。他接着說:“我覺得,我的血液裏流淌着他的經歷。我相信這種記憶的遺傳是可能的。”

除了間宮中尉,我們還會聯想起《海邊的卡夫卡》裏,瓊尼・沃克的殺貓情節。如果以這段話做底子,重讀村上小說,或許我們會發現許多未曾留意的問題。

伊恩・布魯瑪還在書中寫道,”也許,村上本不想談及父親,或許出於擔心吧。第二天,他特意打電話來,讓我不要把這段話寫下來。”

村上爲什麼不喫中餐?村上的新著《刺殺騎士隊長》,或許做了最後的回答。那個參加過南京大屠殺,回國不堪心理重負而自殺的畫家雨田具彥的弟弟,給出了終極的答案。

戰爭歷史不僅留存在記憶裏,也流淌在血液裏。真實的,一紮就會冒血的血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