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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皆是中等生

今天,是高中母校的校慶日。

一個月前,高中歷史老師張連明老師就在班級羣裏發消息預告:九月十五、十六日校慶,歡迎畢業二十多年的同學們回鄉參加校慶。

很想回去,不料出了意外。八月底去甘肅四川旅行,走到成都時腰椎間盤突出的舊疾復發,靠着止疼藥勉強撐回了長沙。一躺就是半個月,眼看着校慶日到了,腰腿仍疼,無法回鄉。

昨天在醫院做完治療,躺在牀上不時可以刷到校慶的消息,不能親往,但想起很多往事。

攝於1997年初冬, 高三上學期,新一中的操場當時還是一片荒草地,雜草一人多高,同班同學肖國給我拍了這張照片。
攝於1997年初冬, 高三上學期,新一中的操場當時還是一片荒草地,雜草一人多高,同班同學肖國給我拍了這張照片。

我是1995年考入縣一中的。以前寫過,當時復讀了一年,勉強過一中錄取線0.5分被錄取,從此改名成爲褚朝新。

高中三年,我都只能算箇中等生,哪怕是1996年分到文科班,也一直不是成績特別好的學霸,從來沒有考過班上的前三名。

高一,分在三(6)班,班上六七十人,班主任是魏漢清老師,數學老師是王航老師,化學老師是劉首徵老師,物理老師是三(7)班的班主任,名字記不得了,只記得是一位個子瘦小的老師。英語老師,姓舒,女老師,名字也記不得了。

高一有幾件事印象比較深刻,和張永傑、彭強等幾個同學私下辦過一個油印的詩刊。當時一沒錢二沒資源,所謂的詩集靠字寫得好的張永傑手抄,彭強是美術特長生,擅長畫畫,給手抄的詩集配插圖。手抄一本,然後到老一中附近的打印店油印了幾本,每人一本。

可惜,雖然大家一度興致勃勃,但學業壓力極大,我當時的生活費一個星期也就五塊錢,實在無法維持,詩集只辦過一期就停了。

另一個印象很深的事,就是高一時生活很苦,經常沒有錢去食堂買菜,偶爾在家裏用罐頭瓶子帶點鹹菜下飯,自帶的鹹菜喫完了,就去南門河菜市場買豆腐乳,一塊豆腐乳喫二三兩飯,有時候豆腐乳都不能充分保障,一頓飯只能喫半塊豆腐乳。

那時候,總是覺得餓。高中畢業體檢,醫生說我營養不良。

雖然是考進一中的,進校的成績在班上處於中等,但進入一中後的成績一直排在比較靠後的位置。化學物理,一直是弱項,語文數學英語也沒有特別強的。

那個年代,高一成績不太好的一般在期末分科時會選擇高二開始讀文科,成績一般的我選擇了文科班。

印象中,文科班不少縣裏的官二代,我們班當時就有好幾位父母是縣裏的幹部,甚至有個別同學的父母是縣處級的“高幹”。

文科班的班風,據說過去都不太好,但我們那一屆還算不錯,畢業時我們文科班考上本科的人數據說也是那些年的一個小高峯。

班主任楊潤髮老師,教語文,上課很風趣,大家都很喜歡他的課。我當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代表,但語文成績並不是班上最好的。

數學老師是聶家智老師,據說是全縣有名的數學教學高手。可第一個學期教下來,大家對他都很不滿:每次上課,他空手進教室,不帶任何書或者資料,開始上課後找前排同學拿數學教材抄兩個題目在黑板上,然後照本宣科講一下。

高二下學期,我和幾位同學經過“密謀”後給學校寫了一封聯名信,信中歷數聶老師上課不認真、照本宣科等問題,要求換數學老師。

信,是我主筆寫的,然後班上部分同學聯名,最後由我送到校長辦公室。

不久,楊老師找我談話,說聶老師得知學生寫信要求換掉他後高血壓發作,被送進了醫院。

後來,爲這事政治課老師聶金橋老師也找我談過一次話。當時聶老師任學校教務處主任,他說聶家智老師的教學水平是公認的,他本人表示還想繼續教我們,如果新學期他還沒有改變,學校再考慮換老師。

不知聶老師被氣進醫院急救這事是真事還是老師們爲平息此事有意嚇唬我們這些學生的,總之我們接受了讓聶老師再教一學期試試看的方案。

就這樣,聶家智老師繼續教我們數學。從此,他改變了過去那種散漫隨意的教學態度,很認真教完了我們那一屆文科班。他應該是知道我帶頭寫信的事,後來對我非常關照,經常講完課會走到我跟前問我聽懂沒有。

1998年高考,數學成績過去一直不太好的我考了120多分,印象中是幾科中考得比較好的一門。當年數學能逆襲,得感謝教學態度轉變後特別認真負責的聶老師。

很多年不見聶老師了,不知道他如今怎麼樣。

聶金橋老師當時似乎是縣裏爲數不多的高級教師,大家當時也別特別喜歡他的課。

聶老師瘦高,貌似很嚴厲,但其實對我們很寬容。

高三下學期,我們已經搬入新一中。有一個週日的下午,我跟幾個同學跑到校外喝了一頓酒,喝完趕回學校上晚自習。酒勁上頭,主動找聶老師問問題。事後身邊的同學都說我膽子大,一身酒味還敢找聶老師問問題。

上他的課,我時常是坐得端端正正閉着眼睛聽,雖然有一學期我坐在第一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閉着眼睛聽課,他似乎從沒有懷疑我在睡覺。

記得他愛打籃球,經常能在籃球場上看到他。

歷史老師是張連明老師,英語老師是賀小晨老師。印象中有一段時間英語老師是位年輕的女老師,曾鼓勵我報外語學院。慚愧,不記得這位女老師的名字了,她後來似乎離開了一中。

說我們那一屆文科班班風還不錯,除了老師們的關心和引導,也與我們幾個班幹部有一些關係。

當班長後,團結了袁貴平、黃學平、褚立華等幾位班幹部同學,每天輪流值班,維持班上的秩序。

有一段時間,我們幾個很團結,自習時如果班上有同學大聲喧譁吵鬧,我們幾個中總會有人站起來制止。

那時,已經有同學談戀愛,偶爾會有人自習時在教室裏摟摟抱抱、打打鬧鬧,我曾當着全班的面發過一次脾氣:談戀愛可以,下課了隨便你們怎麼摟摟抱抱打打鬧鬧,沒人管,但上課和自習時間不允許,你們不能影響其他同學學習。

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考得特別不好,向楊老師主動提出辭去了班長,想最後一學期專心學習最後衝一衝,爭取考個大學。

很幸運,我們幾個雖然沒有一個是城裏的孩子,文科班班上城裏的孩子相對又比較多,而且有些同學與社會上的人有來往,但我們幾個人當時居然都沒有捱揍。

整個高中,只打過一回架。

那是高二,我們還在老一中上課,住在學校宿舍。一個門棟三間宿舍,我們文科班人少,集中住在一間,另外兩間都是理科班。

有一晚,下了晚自習,隔壁住的理科班同學很興奮,唱歌唱到熄燈後還不停,吵得我們沒法睡。幾次過去交涉,他們都不停。

褚立華當時睡在我的上鋪,他突然叫罵着跳下牀,衝過去要打人。

我的枕頭底下,墊着木棍,其實就是兩根斷了的課桌腿,以備急用,我起身拉住他,抽出來給了他一根,自己拿了一根,他進前門我堵後門,進去後摸黑一頓抽,哪裏有聲音就打哪裏,很快就安靜下來。

此後幾天,我都忐忑不安,怕被打的理科班同學去學校告狀,結果這事居然從此平息,似乎沒發生一樣。

當年,有一個從武漢到我們班借讀的同學,很頑皮,有一天上自習課玩火柴,不小心把女同學徐麗的頭髮點着了,幸好幾個坐在附近的同學迅速動手把火拍熄滅了,我特別生氣,衝上去吼了那個男同學一頓:這裏是雲夢,不是武漢,你他媽再這麼瞎搞,老子對你不客氣……

1999年秋天,我已經讀大二,一個復讀了一年的高中女同學也考入湖北大學成了我的師妹。同學聚會時,她告訴我說,高中對我的印象是我特別兇,班上不少女同學很怕我。

其實,我當年只是強撐着假裝很兇,其實也很怕捱揍。

爲了防捱揍,高二每天早上學校做早操時間我都在校園裏的一個角落裏練習用手臂外側擊打水泥電線杆,以提高自己的抗擊打能力。教我練功的父親說,練習時要吐氣吼出來,因此當年的我看起來可能有點野蠻。

當時,楊老師就住在那個角落的一間平房裏,應該是看到過我低吼着用手臂擊打電線杆的現場,因此他有一段時間默許我成爲班上唯一不參加學校早操的學生。

高二暑假後,我們搬入新一中。暑假,我在縣裏職校的建築工地上打工,做小工,一天15塊錢,那個暑假雨多,開學時只攢了十幾個工,勉強夠交那個學期的學費。

工錢拖到了深秋都沒拿到,同學褚立華陪我騎着自行車去職校找包工頭,終於要到了工錢,

班主任楊老師對我一直很關照,讓成績不是特別好的我當班長,還曾給我免過學費,其實當時家裏給了學費,因宿舍條件不好又很吵,我高三開始就在新一中對門的村子裏租房住,學費基本交了房租。

1998年的畢業照,大家找得到我嗎?
1998年的畢業照,大家找得到我嗎?

那年,我們文科班本科考了上十個,據說破了過去文科班很多年的紀錄,但沒有考得特別好的,好一點是餘劍考上了中南財大,龔華姍考上了華師……

我考得一般,被湖北大學新聞系錄取。

高中成績平平的我,上了一個一般的本科,大學畢業進入了武漢一家很一般的報社,成爲一個很一般的記者,後來又進京工作,換了三家媒體。截止2018年年底辭職,我陸陸續續在媒體工作了十七年,一直只是個“中等生”。如今離開媒體已五年多,還在堅持寫作,但只能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沒有危害社會,也沒有成爲社會累贅。

一晃,高中畢業已二十六年,半生皆是中等生。很多事忘記了,很多事記憶模糊了,就算是我上面寫的這些,估計也有很多因爲年代久遠記錯或者記得不夠準確的地方,但有一點我很肯定,半生皆是中等生。

其實,很多同學與我一樣,絕大多數人都是中等生,但當年從來沒有懈怠,從未放棄對未來的渴望與夢想,一步步紮紮實實走下來,沒有功成名就,沒有榮華富貴,但堂堂正正活在如今這個世道里,乾乾淨淨,本本分分。

任何時代,學霸都是極少數的,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但這絕大多數的普通人成爲了這個社會的主體,所以我們每個人都不要妄自菲薄。

永遠得記住,我們中等生是社會的多數。

褚朝新
2024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