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願我們的心中永遠都有一輪明月,始終圓融通透、坦蕩豁達。
前幾天和朋友聊天,講到學習中文到底重不重要。我的觀點是,要看你準備做什麼。如果是想建立起清晰的邏輯,獲取更多前沿知識。那麼你可以看看,國際上有沒有用中文訂立國際合同、制定國際法律條文的慣例;最新科研成果是否會用中文撰寫發表。當然,有人會說這是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故意限制中文在這些領域的使用。但不可否認,之所以會這樣至少有一個原因是,中文在很多情況下的表達並不準確。例如我說“一次性交易”。這句話就帶有很明顯的歧義。事實上,現代漢語常用的很多表達清晰準確的詞彙反而是外來詞彙。
那麼,漢語有哪方面的優勢呢?我覺得最主要的優勢就是用來抒情。因爲在我們的語言系統中有太多的“一語雙關”“借物詠志”“含沙射影”和“心領神會”。這導致人與人在日常的語言文字溝通中可以有大量人爲製造的“模糊”和“留白”。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久了的人,說和聽的都可以做到“心照不宣”。所以,用中文寫就的詩詞歌賦總是非常卓越的。因爲我們的大腦已經習慣了自動填補那些“留白”。甚至將自己帶入到其中。我覺得中國人應該是這個地球上最擅長在頭腦中勾勒出完美畫面的。一句“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就能讓人的心境飄飄欲起。而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又曾讓多少人輾轉難眠。
“模糊”有時候也會帶來大麻煩。於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就成了文人的“斷頭詩”。這兩句詩出自滿清翰林徐駿的《無題》。原詩全文是:“莫道螢光小,猶懷照夜心。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原本是寫的夜深人靜的場景,結果被斷章取義說成是在諷刺滿清統治者沒有文化還要故作有文化的樣子。如果僅僅是這一句也不能定案。偏又有人在徐駿的詩集裏發現“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這兩句。於是,好好地一首送別詩變成了懷念前明,譏諷大清的鐵證。遂將詩文作者定爲大逆不敬之罪並判斬立決,並將其文稿盡行燒燬。由此可見,“模糊”與否不重要,誰有權爲“模糊”下定義才重要。同樣是那輪明月,可以千年傳唱也可以成爲殺人誅心的罪名。
所以,我們纔會有《西遊記》,纔會有《聊齋志異》。挑戰不了宮闕裏的貴人,找一頭豬調戲一下月亮裏的嫦娥總可以吧。不讓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還不能寫人鬼殊途、報應循環?在這種還能被許可的“模糊”中,鬼魅魍魎就算披上最美麗的畫皮,依然還是通體散發着惡臭。或許有人會說這就是中文的魅力!但這種魅力的本質就是逼着人不好好說話。當文字向權力低頭,效忠也只是爲了那一塊骨頭。當空洞的大詞佔滿所有版面,準確的定義就顯得面目可憎。於是,人們要麼寄情於神話故事,要麼只能用“留白”抨擊現實,用“模糊”來表達憤怒。這其實不是文字的浪漫,而是文字在將死前的悲鳴。
月亮的陰晴圓缺是自然法則,將“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解讀爲“大逆”反詩,則是權力制定的規則。自然法則是清晰和準確的。而這種人定的規則卻經常是邊界“模糊”的。殊不知,規則建立的底層邏輯是服從!如果一種規則可以任意修改和解釋。其結果必然是導致公衆對於這種規則的蔑視和拒絕服從。規則也就很難再維持下去。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在封建王朝的歷史上,從未形成過契約型社會和責權對等型政府。責權對等意味着在索取權力的同時也必須承擔對應的責任。如果權力無限,揹負的責任也必然無限大。事實上,統治者們也從未想到過爲國民提供安全和福利保障。他們享受的是,只憑一句話或者一個念頭就可以決定千萬人的生死。可悲的是,王朝裏的民衆也認爲這是“合理”的。只要還有一口飯喫,有一個地方可以睡覺,沒有被隨隨便便的當作“兩腳羊”喫掉,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如果再能娶妻生子,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因爲沒有社會契約存在,也就不會形成廣泛的共識,更不會在此基礎上形成現代的福利保障和社會秩序。這種社會只存在兩個階層,食利階層和納稅階層。當食利階層膨脹到納稅階層不堪重負的時候,就是新的暴力循環的開始。於是乎,天上的明月始終是那輪明月;但明月之下的王朝卻不一定是當年的王朝。
在這個世界上,自然法則永遠不會因人力改變,就像說“把天下所有的公雞都殺了,太陽也一樣升起”;哪怕盡毀所有寫月亮的詩詞,也依然遮擋不住天上的那一輪皎潔的明月!今天是中秋佳節。在此祝我的每一位朋友中秋快樂,闔家團圓幸福。唯願我們的心中永遠都有一輪明月,始終圓融通透、坦蕩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