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0,白米粥的眼淚也可以這樣洶湧啊!
暑期檔票房整體低迷,外語片更是慘淡,但有一部泰語片,卻在幾乎零宣傳的情況下,一騎絕塵,豆瓣評分9.0,中國票房超過1億。
沒錯,我說的是《姥姥的外孫》。
“兒子繼承遺產,女兒繼承癌症”,單是臺詞,就令人震撼。
姥姥最後的日子,圍繞着她身後的遺產,所有人展開一場親情競賽。
我其實更喜歡它的英文片名,叫《如何在外婆去世前賺到100萬》,更貼切於故事本身。
有人說,它是年度最觸動人心的淚珠,很費紙巾,後勁兒很大。
但它也撕破了東亞家庭溫情的面紗,沒有人主動談錢,但所有的行動都指向了錢。
一種很新的養老,一種很新的賺錢方式
老齡化加劇,關於養老方式的討論也越來越多,其中有一種很新的養老被稱作“全職兒女”。
那些有退休金的老人,花錢僱傭自己的孩子或孫輩當保姆。
《姥姥的外孫》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但它不是標準的家庭溫情片,主人公的起心動念,甚至“很罪惡”。
男主阿安,無業遊民,早早輟學在家當起遊戲主播,事業沒起色遊戲卻越打越迷,存在感低到,有遊戲就可以不用與人交流。
一家人去掃墓,阿安雖然人在墓地,但只是“人機”一般,四肢和大腦幾乎分離。
把他一手帶大的姥姥患上癌症,母親傷感地在他身邊碎碎念,但阿安戴着耳機,頭都沒有抬一下。
在他看來,姥姥已經那麼老了,得了癌症又有什麼關係。
但有一件事,忽然讓阿安對姥姥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表妹因爲照顧病危的姥爺,在姥爺死後成爲姥爺房產的唯一繼承人。
那之後,阿安開始效仿表妹,希望以“孝”的名義,在短時間內,得到姥姥的房產。
阿安給姥姥買了牛肉牛雜粿條,但姥姥說自己根本不喫牛肉;阿安買回炸魚,姥姥又因爲不是老地方那一家,不肯喫;姥姥要燒水泡茶供奉神明,阿安用微波爐燒水,直接惹怒了姥姥……
阿安來看姥姥之前,就已經將姥姥房子的照片,放在了網上,他認爲老年人是很好哄的,給一點溫暖,就會馬上把房子送給他。
但姥姥只是老了,又不是失智了。
阿安發現事情並不簡單,決定拼盡全力,乾脆搬到姥姥家和她一起住。但散發“孝心”的,不止阿安,還有兩個舅舅。
阿安能順利拿到這筆錢嗎?隔了一代人的姥姥和外孫,相處得又怎麼樣呢?平靜的家庭生活裏,暗流湧動。
姥姥教會他煮粥,他教姥姥用美圖濾鏡
居心叵測捆綁在一起的隔代人,能幸福生活在一起嗎?答案是肯定的。
年輕人最怕父母的碎碎念,但姥姥沒有,她只是默默地教會阿安煮粥,私心想過,阿安就算找不到工作,也還可以繼承她的手藝,賣粥爲生。
沒有數落,更沒有“望子成龍”的奢求,在姥姥眼皮子底下的阿安,得到了自由。
“兒孫自有兒孫福”,通常是到了孫輩這一代,才能真正釋懷。
而姥姥呢,得到了鬆綁。
姥姥的一生,母職二字壓在身上,擔子比山還要重。
她不會和任何一位兒女再睡一張牀,不會在他們面前哭,更不會告訴兒子,他買的鞋不合腳,但和阿安,都可以。
阿安給姥姥用美圖濾鏡,告訴姥姥“你這個年紀變成睡美人,找個王子救你可是很難的”,點滴之間,有很童話的部分。
姥姥穿很漂亮的花襯衫,故意不扣最後一顆釦子,阿安特意爲姥姥繫上,嘴裏說:“爲什麼不繫釦子,故意秀性感嗎”。
姥姥卻說,這個衣服就是這樣穿的。
後來,姥姥被送進養老院,她躺在牀上,全部釦子都系得嚴嚴實實,阿安過去爲姥姥打開釦子,已經幾乎走到生命盡頭的姥姥故意和他開玩笑說“很好,我正想秀一下性感”。
那一刻,你明白這就是他們相處過的意義,特殊的化學反應,是時代和歲月碰撞出的歌,滄桑又清新。
兒子繼承遺產,女兒繼承癌症
影片中女性的困境,是觀衆討論最熱的。
姥姥在原生家庭裏,照顧父母,盡心盡力到最後一刻,但父母把所有遺產都留給了哥哥。
等她知道自己快去世時,想買一塊好一點的墓地,只能上門找住在豪宅裏的哥哥借錢。
本以爲暮年的兄妹倆,能頭靠着頭一起唱歌憶往昔,一定情誼深重,但兩人所有的情分都在姥姥開口借錢的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姥姥在適婚年紀,被父母安排嫁人,老公無所事事,只會賭博,她生了三個小孩,全靠自己每天凌晨5點起牀,10泰銖一份的白粥養活全家。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長大,老大經常沒時間看她,老二則是沒錢了纔回來撒嬌、偷錢。姥姥看在眼裏,卻還是每週日精心打扮,坐在門口眼巴巴盼望兒子們來看她。
影片中只有一個女兒,心疼母親賣粥逃學回家,爲了帶媽媽看病,寧願把白班調成夜班……
但這也很恐怖,女兒從未想過繼承遺產。
付出就該有回報,道理人人都懂,女兒不是沒有私心,只是在東亞家庭“重男輕女”的語境中,連她的私心也一併被吞噬了。
姥姥和女兒,在整部影片中,用中年和暮年,共同湊成一個女性完整的“被喫幹抹淨的一生”。
女兒的那句“兒子繼承遺產,女兒繼承癌症”,將東亞家庭中不能說的潛規則,推向極致。
裝在塑料袋裏的石榴,一雙不合腳的鞋
東亞家庭裏的情感流轉,幾乎無法肉眼可見熱烈二字,更像是平靜水面下的暗流湧動。
表面上永遠是和和氣氣,但和氣背後,被壓抑的矛盾,一點都不會少。
《姥姥的外孫》在最開始,就撕破了東亞洲家庭裏的“親情”畫皮。不主動談錢,但每個人的指向,都是錢。
口口聲聲要照顧老人,但背後邏輯全是孝道的綁架。
女兒說,我不照顧媽媽,別人會說我不孝順。
姥姥病危之時,兒子們最先想到的是房產證,每個人心裏都想是姥姥的那個唯一,他們奪愛,更奪財。
這裏沒有親情神話,只有尖銳斑駁,仍苦苦維繫的親密關係,正如裝在塑料袋裏的石榴,正如姥姥那雙不合腳的鞋。
塑料袋裏的石榴,可能也很甜,但缺少了一份光鮮。鞋子看上去很漂亮,但打了血泡,也不能說。
但故事沒有就此結束,被權衡,被綁架的親情,也是親情,你要學會接受它的不完美,接受它荒草叢生、暗礁死水中,蒼涼又污穢的那個部分。
最後的最後,我們才明白,石榴雖然隔着塑料袋,結果很少,但那是給外孫的專屬。
100萬鉅款向外孫砸來時,他選擇了給姥姥買一座最好的墓地。
利益燻心的現實考量之下,每個人的動機,都足夠罪惡,人性彎彎繞繞,沒有一個人是真的愛,也沒有一個人是真的壞。
但親情,就好像一張彩票,總是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刻,給你一個大獎。
外孫,就是姥姥的彩票。
當你老去,需要面對什麼
姥姥人生的最後時光裏,最重要的兩件事:一件是等孩子回家,另一件是等待死亡。
“養兒防老”的謊言,在這個故事裏,被扯的稀爛。
姥姥的臺詞,聽聽都能讓人淚目:
“但我很討厭春節的最後一天,冰箱裏那麼多剩菜,讓我一個人怎麼喫啊!”
“我想死,爸爸媽媽,你們來接我吧!”
在姥姥和外孫整體相處還算愉快的最後時光裏,我無法沉迷那短暫的溫情,反而是越來越清醒,冷靜。
電影在一種極致的反覆拉扯中,把終極問題拋給了觀衆:我們應該怎樣直面衰老?當父母老了,當自己老去,如何保證他們的體面,如何保證自己的體面?
姥姥的形象,是很多孤巢老人的真實寫照,雖然是誤打誤撞“幸福到了最後”,但也有參考的價值。
面對癌症,她輕描淡寫的對朋友說,“我也中招了,第四期”。
沒有痛苦,沒有不捨,甚至還帶一點說悄悄話的調皮,那種豁達和坦然,讓人忽然覺得那麼弱小的老人,包容心太偉大,充滿了力量。
姥姥身邊所有親人,都在計較利益得失,期待回報,想用真情換真金。
姥姥沒有說破,更沒有指責和抱怨,一切都在一種死水般的平靜中,被消化了。寺院中姥姥長達30秒的回望,是她無聲反抗的高潮。
不計較的智慧,需要鈍感。
被割了最疼的部位,哪怕流着鮮血,也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不是不疼,而是被傷害習慣了。
一個人,需要忍受多少傷痛和孤獨,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變成老年人。
姥姥的身軀越來越瘦小,小到盛納她的容器從一棟房子,變成一張窄窄的牀,她的全部,只剩下那張牀,甚至連那窄牀都被她襯託得好大。
我想起《百年孤獨》中那句話:
”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獨立存在。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後的最後,孤獨猶如影子一樣存在於生命一隅。”
我們總說電影市場要迎合觀衆日新月異的新需求,重口味,要不斷製造刺激。
但《姥姥的外孫》以近乎白描的方式,展示了和“老去”相關的種種問題。
它溫柔而犀利,真實而誠懇,餘溫和餘味都相當悠長。
一蔬一飯,也有驚天動地的羈絆,死氣沉沉的暮年,也有跌宕起伏的瞬間。
《姥姥的外孫》能收穫成功,歸根結底,不是它發散出了多少尖銳的社會問題,而是它對人性的描摹,足夠細緻,足夠敏銳,足夠深刻。
電影沒有一個字講人性,卻早就在那麼多的回合裏,把人按在地上,剝了皮。
它像一面鏡子,照見你我,讓你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故事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