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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沉重觀影體驗映射的殘酷現實和陰暗人性

想問大家一個問題。

如果你提前直到,一部電影是關於虐待老人,性侵和死亡,你會選擇走進電影院嗎?

是的,這部電影就是在金像獎獲得了三個獎項的《白日之下》,而與此同時,它在內地僅有不到 1000 萬的票房。

除了營銷不到位,我猜想,是不是大家會下意識地不選擇觀看沉重的作品?

去年,《白日之下》在港澳上映,我在澳門的電影院裏看了這部電影。沉重帶來的不適鏡頭,讓我下意識地深呼吸很多次,看完電影的一整天,我總會時不時地想起其中的細節。

已經很久沒有一部電影可以帶來這樣大的震顫了。

它註定不是一部可以讓人放鬆的電影。

在強調治癒,爽感至上的當下,《白日之下》的不受歡迎,或許是一種人被環境馴化的結果。

在一個講“再也看不了文藝片”的視頻裏,我學習到了一個詞,叫“文化體力耗盡”,意思是我們的工作已經花掉了大部分的力氣,再沒有體力分給複雜的作品。

我們僅有的力氣,已經花在微博上聲援那些還能被看到的,最離譜的事情了。這也意味着,我們沒有餘力,去關注社會,關注弱勢。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受到這種變化,我們也很久沒有提供過沉重的內容了,當然有很多這樣的選題,但最後因爲沒有解決方法,都統統擱置。我們無法回答,爲什麼大家要在一個夜晚的睡前,觀看一個殘酷故事。而且,閱讀量也會告訴我們,確實是無人關心的。

於是乎,目之所及,大家都在提供娛樂性的內容,提供極致的情緒。不治癒的就導向憤怒,可以發癲但不能抑鬱。

明明我們自己充滿了負能量,但身處的卻是一個假裝提供正能量的溫室。我懷疑,我們接受沉重的能力,已經被演化掉了。

所以,此時此刻,《白日之下》更加珍貴,我的觀影體驗是這樣的,從需要深呼吸到逐漸沉浸,融入了電影。它就像一場心臟復甦,按着按着,就能正常跳動了。它可以喚醒你,去面對真實的世界。

或許,你可以試着從下面這些細節感受,提前嘗試心臟的沉重複蘇。

塑膠手套摩擦赤裸身體,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故事發生的背景,是香港人均居住面積不足,一個普通市民想入住公辦殘障院舍,平均排隊 15 年。

私立殘疾院舍彩橋之家供不應求,在逼仄的院舍裏,有患阿茲海默症的老人,有身體殘缺的年輕人,有智力障礙的女孩。

虐待,在這裏時刻發生,每一餐喫過期的燒賣,不聽話就會被護工掌摑。

《白日之下》的好看之處,不是要你站隊辱罵護工,你可以在電影裏感受到人的複雜性。

將近 80 個院友,護工卻只有 2 個人。如果護工花時間哄每一個人,工作是做不完的。

殘障人士不都是安安靜靜的,他們會搗亂,會不聽從安排。

他們暴力相向,一個又一個耳光,你在那位兇狠的護工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人性,她彷彿是一個打耳光的工具機器。

記者凌曉琪在這裏臥底,她拍到了一個引爆新聞的場景。

在每週的洗澡日,護工把院友們推上天台,脫光他們的衣服,戴上塑膠手套,用平時澆花的水管,對着他們的身體沖刷。

看到這個場景,我下意識地用手掌遮住眼睛,大熒幕上陽光照耀下濺起的水花,太強烈,太殘忍。而更讓我更難受的是,這不是一個創作出來的故事,而在不遠的香港的土地上真實發生的事情,真的有人被這樣殘忍對待。

凌曉琪成功地報道了這單新聞,引起了政府關注,調查這家院舍。

你覺得院舍的院友們是什麼反應,感謝她嗎,不會的。

院友們因爲院舍被調查,無處可以去。

我們可能無法想象,有很多人的生活是在壞的和更壞的裏面,做選擇,比起流落街頭,虐待不一定不能忍受。

可是爲什麼會這樣呢,爲什麼會沒有辦法呢。

生活在一個,人寧願裝傻逼的環境裏

你有害怕過變老嗎?

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我都是不怕的。

雖然養老金未來可能不夠發的新聞一直在看,但是我想,只要我努力賺錢,給自己存一筆養老的錢,可以不用擔心吧。一種特色的,全靠個人主觀能動性的想法。

《白日之下》戳破了我的天真,人可以不怕變老,但你生活在一個不尊老,不尊弱的環境裏怎麼辦呢?

在院舍裏,去世是最正常的事情,上一個人剛剛去世,牀的溫度還在,下一個人就已經搬進來了。

院舍之外,普通人的處境裏,“人老了,就是一種包袱”也是存在的。

曉琪的媽媽第一次出場,她其實是回自己家,有鑰匙,但她站在門口按了門鈴等曉琪來開門。

雖然房子的名字都不一定是曉琪的,但媽媽已經下意識地把自己放在一個客人的位置,認爲自己是會給曉琪帶來麻煩。

這不是媽媽主觀臆想的,是曉琪無意識的語氣造成的。她要工作,她有重要事,媽媽的事情是一種麻煩。

所以媽媽纔會整天把“我不會來麻煩你的,事情做完我就回中山了”掛在嘴邊。

我們不僅可能生活在一個不尊老的環境裏,可能連我們自己也曾經冒出過,“人老了,就是一種包袱”的念頭。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老人們只好裝傻。電影裏,有一個我很喜歡的場景,曉琪載着她臥底認識的有老年癡呆的水哥,來到海邊。

水哥以前在海里討生活,他看了一會就不看了,他說:“以前走船的時候整天看天打卦,但現在上了岸還可以望什麼?”

在廣東話的語境裏,望可以理解爲看,盼望。沒得望了,裝傻吧。

‍善不一定有善報,惡不一定有惡報

除了殘疾院舍的劇情,電影裏有很重要的視角,是從記者凌曉琪出發的。

關於這個報道,她的上司多次勸阻她不要再繼續做下去:“你這些素材不夠爆啊”,“這個題老闆不喜歡,hold 一下吧”。這些話真的很耳熟。

凌曉琪不是有什麼新聞理想,她對新來的實習生說,勤力跟新聞,只是想拿獎金而已。

不參雜理想地工作,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爲這意味着,不會被正義感束縛,也不會被正義感折磨。

什麼叫折磨呢?

就是當你發現,殘疾院舍的院長性侵院友,卻因爲沒有證據,而不被法律懲罰的時候。

但曉琪最後還是很痛苦,一種熟悉的我們都曾體會過的痛苦。

他的上司對她說,“善不一定善報,惡不一定有惡報,但是善良的人可以做選擇”。

電影用一段對話傳達了曉琪的選擇:

“你說十年後,還會有記者嗎?”

“人只要有好奇,就會追求真相。”

最後。‍

我其實是帶着一種結局必定絕望的預期去看這部電影的,但出乎意料的,結局給了一點光。

至於是哪一種光,我就暫停劇透了,請大家在電影院感受吧。

導演在豆瓣的自述裏寫:

“這電影不是要道出某個界別的心酸,我們是透過他們緊守自己崗位的執着,迴歸到我們作爲‘人’應怎樣面對和回應世界的各種荒謬。

但這部作品,不是要讓觀衆感到絕望,電影最後發出的訊息其實關於希望。很多人會問這個世界有希望嗎?我的理解是,他們說的希望是想要一個結果,例如贏還是輸?彩票號碼是幾號?

但對我來說,希望一個動作。”‍

而適度地接受複雜和沉重地作品,它會成爲一個按鍵,按下去,你也許就會決定,今天做一個讓希望發生的動作。

我不知道希望會不會來,我只能讓動作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