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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幫人撿手機的“間諜鯨”,突然去世了

2019年,一頭疑似俄羅斯間諜的白鯨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它身上不僅有着疑似軍方裝備的揹帶,還十分親人,行爲和習性與正常白鯨不太一樣。

然而,就在8月31日,這頭備受關注的“間諜鯨”突然離世了……

被暱稱爲Hvaldimir的白鯨,於8月31日被發現死亡| Jorgen Ree Wiig
被暱稱爲Hvaldimir的白鯨,於8月31日被發現死亡| Jorgen Ree Wiig

“間諜鯨”被大家暱稱爲Hvaldimir。它被發現死亡的水域,是挪威交通繁忙的地區。兩個保護組織聲稱它死於槍擊,並要求警方展開調查。但9月9日,警方公佈了初步屍檢結果,沒有證據表明Hvaldimir死於槍殺,真正的死因要等最終屍檢才能知曉。

一頭“間諜鯨”的特殊生活

2019年4月26日,漁民在挪威水域發現了這頭與衆不同的白鯨。它身上套着特製的揹帶,揹帶上不僅寫着“聖彼得堡裝備”的字樣,而且兩側可以放置GoPro相機。人們推測,這可能是一隻俄羅斯海軍訓練的“間諜鯨”,不知道什麼原因逃了出來。

人們由此給它起名爲Hvaldimi,“hval”是挪威語中鯨魚的意思,“dimir”則來自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俄羅斯官方從未對“間諜鯨”的說法進行任何表態,但如果Hvaldimi真的接受過軍事訓練,它過去的日子應該很不好過,動物福利甚至可能比普通的表演鯨豚還要差。

Hvaldimir與人類互動親密,甚至會主動索要食物| Jorgen Ree Wiig
Hvaldimir與人類互動親密,甚至會主動索要食物| Jorgen Ree Wiig

Hvaldimir被人們發現後的表現,進一步印證了它的異常。

這條雄性白鯨被發現時大約是10歲。當時它表現得過於親人,不僅會像一隻迷路或被遺棄的馴養動物那樣主動尋找人類,還會和人類玩橄欖球,撿起人們掉在水裏的手機。Hvaldimir甚至會游到人們的小腿上,讓他們撫摸自己的頭和後背,並反覆伸出鰭的下側來與他們擊掌。

這對Hvaldimir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這種依賴恰恰說明瞭它以前過着囚禁生活。和人類的“友好”互動,很可能只是喚醒了它在訓練中習得的條件反射。

因此,科學家對它進行檢查、幫它解開了卡在身體裏的魚鉤和魚線後,就儘量避免與它接觸,以免它重新喪失來之不易的自由。

孤獨地尋找愛

自從被發現後,Hvaldimir一直在挪威水域活動,它緩慢地南行,似乎一直沒有找到心儀的居住地。

它曾在一個叫Kines的小鎮停留過6個月,每天跟着漁船往返於不同的養殖場。但在被一艘小船的螺旋槳打傷後,它便離開了這裏。

Kines的小鎮的養殖場|紀錄片《A Tale of a Whale - Hvaldimir's Journey in Norway》
Kines的小鎮的養殖場|紀錄片《A Tale of a Whale – Hvaldimir’s Journey in Norway》

它還曾遇到一頭獨自生活了20年的領航鯨,科學家們滿懷期待,希望它能在另一頭鯨的陪伴下安頓下來。可惜Hvaldimir最終也離開了,可能是因爲附近的漁場沒有活魚供它捕獵,也可能是因爲領航鯨終究不是它的同類。研究人員從未發現Hvaldimir與自己的同類接觸過——作爲高度社會化的羣居動物,它無疑是一頭十分孤獨的白鯨。

無論去向哪裏,Hvaldimir最喜歡的休憩所始終是具有雙體船形狀的渡船和維修船。科學家猜測,雙體船的雙層船身可以包圍着它,彷彿有族羣在身邊,爲它提供安全感和歸屬感。在其他獨居的社會性白鯨案例中,也有類似的行爲。

在安全的船下休息的Hvaldimir | 紀錄片《A Tale of a Whale - Hvaldimir's Journey in Norway》
在安全的船下休息的Hvaldimir | 紀錄片《A Tale of a Whale – Hvaldimir’s Journey in Norway》

去年5月開始,Hvaldimir突然加速向南,進入瑞典海域。致力於保護Hvaldimir的非營利組織OneWhale推測,它可能是受到荷爾蒙的驅使,正在尋找配偶,也可能只是尋找其他白鯨同類。

然而,之前很可能有過的被長時間圈養,削弱了Hvaldimir的自然本能,它遊向了錯誤的方向——白鯨適合生活在高緯度的冰冷水域,瑞典的這片水域之前從未發現白鯨種羣,並不適合白鯨生存。換句話說,它如果奮力向南真的是要尋找同伴,最後很可能只是一場空。科學家們還擔心,它在這麼遠的南方水域能不能找到足夠的食物。

所幸到了去年 8 月,Hvaldimir 終於轉向北方,重新出沒於挪威的各個三文魚養殖場。它的體重增加了,擔心它的人們也終於鬆了口氣。

Hvaldimir過去幾年向南行進的路線 | Marine Mind
Hvaldimir過去幾年向南行進的路線 | Marine Mind

保護Hvaldimir的努力和失敗

爲了守護Hvaldimir,2020年,民間保護組織OneWhale成立了。這個團隊裏包括了鯨魚研究人員、科學顧問、海洋哺乳動物獸醫和志願者,他們會定期監測Hvaldimir的健康狀況,並和當地居民保持聯絡,確保它的安全。

Hvaldimir吸引了大量好奇的遊客,OneWhale則向遊客進行科普,並幹預遊客的不文明行爲以及與Hvaldimir親密接觸的行爲。Hvaldimir有時會損壞商業鮭魚養殖場的螺旋槳、傳感器等設備,也不可避免地曾多次被船誤傷到,因此保護者們也一直在和附近區域的漁民溝通。

Hvaldimir和人類的互動看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是它被囚禁、訓練留下的痕跡|Rich German/OneWhale
Hvaldimir和人類的互動看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是它被囚禁、訓練留下的痕跡|Rich German/OneWhale

OneWhale希望能將Hvaldimir重新安置到挪威的斯瓦爾巴羣島,這裏有野生白鯨的常住種羣。

如果能夠生活在適宜且安全的自然水域,Hvaldimir可以不再受遊客的影響,以最自然的方式狩獵、覓食、潛水和探索,甚至融入當地的種羣。

如果不是突然離世,Hvaldimir本可能親歷世界上首批鯨魚保護區建成|FRED BUYLE
如果不是突然離世,Hvaldimir本可能親歷世界上首批鯨魚保護區建成|FRED BUYLE

但對於這個計劃,OneWhale內部卻出現了分歧。

白鯨社會通常非常活躍且包容性強,但斯瓦爾巴羣島的白鯨數量很少,與世隔絕且沒有遷徙的習性。人們擔心,這裏的白鯨不一定會歡迎一直獨自生活的Hvaldimir,也擔心它的加入會給本地白鯨帶來外來疾病或不利的基因突變。

此外,斯瓦爾巴羣島的偏遠位置和極端天氣,都讓重新安置之路變得艱鉅又昂貴;即使轉移成功,還需要在當地建造一個臨時圍欄,好讓Hvaldimir先過渡適應。而對Hvaldimir 來說,轉移會帶來一定的壓力。爲了監測它的情況,科學家還需要用鋼棒將跟蹤裝置固定在他的背脊上,這又可能造成傷口,導致感染。

OneWhale的創始人克羅斯比·豪格(Crosby Haug),Marine Mind的成員認爲,她與Hvaldimir的互動過於頻繁 |Joakim Eskildsen/ The New York Times
OneWhale的創始人克羅斯比·豪格(Crosby Haug),Marine Mind的成員認爲,她與Hvaldimir的互動過於頻繁 |Joakim Eskildsen/ The New York Times

在激烈的爭論之後,OneWhale的大多數科學顧問相繼辭職,成立了新的保護組織——Marine Mind,獨立監測和保護 Hvaldimir。

與最初幾年相比,Hvaldimir對船隻和人類的興趣減少了,變得更加野性。Marine Mind的科學顧問認爲,OneWhale的創始人之一克羅斯比·豪格(Crosby Haug)缺乏適當的培訓,花了太多時間在海水中與 Hvaldimir 互動;而且,這些不必要的互動可能會加強它對人類的依賴,並在無意中鼓勵遊客也這樣做。

MarineMind的科學家們傾向採取一種觀察態度,避免社交互動,只在緊急情況下進行幹預,直到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Marine Mind
MarineMind的科學家們傾向採取一種觀察態度,避免社交互動,只在緊急情況下進行幹預,直到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Marine Mind

死亡疑雲

不管轉移安置的決策是否正確,OneWhale已於今年6月獲得了挪威政府的許可,計劃明年正式開始這一行動。但人們怎麼都想不到,Hvaldmir的生命就這樣突然結束了。

8月31日,一對父子在挪威南部捕魚時發現了它的屍體。Marine Mind的海洋生物專家塞巴斯蒂安·斯特蘭德(Sebastian Strand)查看屍體後表示,Hvaldimir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目前還不清楚死因,而且它之前的狀態都很不錯。

但幾天後,OneWhale負責人看過屍體後卻表示,Hvaldimir身上有許多槍傷,認爲它死於槍殺。他們與另一個保護組織NOAH向當地警方和國家經濟與環境犯罪調查起訴局提交報告,希望官方能展開刑事調查。

OneWhale發佈了它死後的照片,並認爲它是被槍殺的;但挪威警方否認了這一說法|OneWhale
OneWhale發佈了它死後的照片,並認爲它是被槍殺的;但挪威警方否認了這一說法|OneWhale

9月9日,挪威警方公佈了初步屍檢結果。屍檢沒有發現任何足以證明槍殺的證據,Hvaldimir身上的傷口都不深,不致命也不會影響器,X光檢查也沒有發現子彈。

這份屍檢結果不足以揭示Hvaldimir的真正死因,但他們發現,Hvaldimir的口中有一根長約35釐米、寬爲3釐米的棍子,而且它的胃裏沒有食物,器官也已經損壞。他們會進行進一步的屍檢,結果將在本月晚些時候公佈。

不過,OneWhale和NOAH對此結果不滿意,他們希望警方可以繼續調查。

過去這幾年,是多個鯨魚和海洋保護組織承擔起了大部分監測、餵養、醫療和公民教育工作。不可否認,這些組織一直爲Hvaldimir的安全與健康做着實際的努力 |Marine Mind
過去這幾年,是多個鯨魚和海洋保護組織承擔起了大部分監測、餵養、醫療和公民教育工作。不可否認,這些組織一直爲Hvaldimir的安全與健康做着實際的努力 |Marine Mind

一頭曾經可能被囚禁的白鯨,時不時成爲人類拍照和報道里的主角;卻又孤獨地漂泊千里,與白鯨同類的團聚遙不可及。如今,它孤獨離開了。

Hvaldimir今年大約15歲,相比於白鯨的平均壽命,它還很年輕。我們曾見證着它在大海里逐漸找回天性,曾希望它可以擁有屬於它的天地和自由;但現在,這樣的機會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