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國纔有家,還是有家纔有國,這是一個近代以來纔有的問題。
因爲在古代,這並不是一個問題。夏傳子、家天下。夏禹死後把帝位傳給了兒子啓。從此便開始了家天下的王朝繼承製度。
所謂家天下,它包括家國同源、家國同構和家國同體三個內容。也就是:君是君父、臣是臣子,官是父母官、兵是子弟兵,各地區、各部門之間是兄弟關係。
所以治國便是治家,但家是講感情、講倫理、講道德的地方,而不是講法律的地方,即便講法,也是祖宗家法。
如此一來,“以孝治天下”的倫理便應運而生。烏鴉有反哺之孝,羊羔有跪乳之情。孝道原本是動物本能。但在古代王朝中,統治者卻把孝道異化成一種統治策略,這便是以孝治天下。
從統治者的角度來看,以孝治天下有着深刻的思考和多重的目的。

第一、維護政權穩定。
孔子認爲“孝”是“爲人之本”。儒家經典《孝經》,從侍奉父母出發,把孝道延伸爲天經地義的道德準則。曾子將孝道引入到忠君:事君不忠,非孝也。意思是說對君主不忠就是不孝。
孝道被儒家擺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貌似是在維護家庭關係的穩固,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用意更在於維護君臣之間的綱常關係。
在儒家眼裏,孝道不僅僅是一種個人的修養和道德品質,更是一種權力和權術。儒家表面上是在說盡孝,實際上是在說盡忠。
從漢文帝開始,漢帝國正式打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旗幟。舉孝廉、父別居,舉秀才、不知書。孝道進入了政治權力和國家治理的剛性制度,成爲了皇權統治的基礎倫理。
從此之後,“忠孝”兩者不可分割,“忠孝”幾乎都會一起出現,“忠”和“孝”的概念基本可以等同。父爲子綱,所以子在家要孝敬父母;君爲臣綱,所以臣在國要忠於君主。這就是所謂的在家爲孝、入孝爲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有序,不可逾越,從而構成了穩定皇權社會統治基礎的基本準則。

第二、轉嫁統治成本。
在古代王朝中,統治階級爲了維護自身的統治地位,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和成本。這些成本包括軍事開支、行政開支、基礎設施建設等等各個方面。
古代是小農經濟,交通極其不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而一個遠在天邊的龐大帝國,如果要進行統一的管理,所需的經濟成本將異常龐大,古代王朝的財政基礎根本無力承擔。
因此,統治階層只能轉嫁統治成本。以孝治天下作爲一種統治策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達到這一目的。
孝道是宗法制的核心基礎,孝文化是一套完備的規定體系。孝之下有禮,這種孝禮結合的模式,充分賦予了父母、家族長輩、宗族長輩以絕對的權威。
宗法家族制度下,家族中的個體意識只能屈服和依賴宗法羣體的權威性,個體自我意識被不斷弱化。孔子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意思是說:要做到孝,就必須充分服從父母的意志。
爲了在羣體中找到歸屬感,個體都會自覺主動地以宗法制爲行爲準則,而這種準則日趨一致化,尊卑格局由此形成,孝的等級關係由此確立。
就這樣,通過孝道所強調的忠誠和服從,統治者將社會矛盾隔絕在宗法家族之內,極大的減少了社會的反抗和不穩定因素,從而降低了統治成本。

第三、束縛民衆思想。
一般來說,帝國由三個階層組成。高高在上的,是君臨天下、乾綱獨斷的帝王。匍匐在下的,是隻有奉獻、沒有權利的草民。居於中間的,是一個龐大的官員集團。
這三個階層,都有某種意識形態的需求。奉天承運的帝王,需要一種主義,來宣告自己統治的合法性。逆來順受的草民,需要一個說法,來平衡自己被奴役的心理。安邦治國的官員,需要一套理論,來爲他們的施政立法張目。
主義也好,理論也好,說法也罷,必須出自一家才能自圓其說。儒家主張君權天授,迎合了帝王的需求。儒家主張忠君愛民,滿足了官員的需求。儒家主張尊卑有序,符合了草民的需求。
在這樣統一的思想浸潤之下,民衆開始習慣等級化的社會,人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卻很少人去想自己的處境因何而來。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服從”“迎合”,因爲這樣才符合孝道。
忠孝是美德,哪怕愚忠愚孝。被異化的孝道,非常的神奇,它摧毀民衆的思想,卻不令人感到異樣和痛苦,甚至還會自我標榜、津津樂道。
八王之亂,司馬氏互相殘殺,兄弟相殘、祖孫相殺。公元311年,晉懷帝司馬熾被俘後,漢趙的君王劉聰當面問他: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司馬熾竟然恬不知恥的回答道:爲陛下自相驅除。
處處標榜以孝治天下的帝王之家,卻是人世間最不孝的家族,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