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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天堂得地獄——重溫經典有感

導言

這幾天時間比較充裕。於是,隨手把書桌上柏拉圖的《理想國》拿在手裏打開準備看一看是不是能在裏面重新讀出古希臘先知的一些新觀點。同時,轉過頭去看着書架上的諸子百家想起了書脊裏面的一些篇章中的文字所表達的內容,於是就有了把先秦聖賢的主張和古希臘思想家的先見之明作個對比的衝動。然後,抬頭看看屏幕上關於俄烏戰爭那些讓人不忍卒視的血淋淋的畫面以及畫面下的撕裂的評論和中外對待侵略戰爭迥然不同的態度,不禁感慨萬千生出一種今夕何夕的慨嘆。

是什麼讓很多中國人與現代文明漸行漸遠或者說是什麼阻止了很多中國人從來走不進現代文明之中?爲什麼一些中國人似乎像條件反射一樣本能地拒絕普世價值?有些中國人到底想要什麼?能夠讓中國人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究竟在哪裏?想着想着頭都大了。於是,合上《理想國》,嘗試寫一篇短文梳理一下思緒。只能是梳理,因爲這4個問題也可以說是這4個課題(把每一個說清楚都要寫一本大書)均能成爲一篇博士論文的論點,顯然一篇短文力有不逮。

爲什麼會把天堂建成地獄

如果仔細想一想就不難看到,人類歷史上有許多事與願違的事情在不斷的重複發生,而許多人不以爲意不認爲是重複而認爲是新生的東西無以復加的嚮往之,這一現象叫人十分費解。健忘,或者說健忘症,或許能從某種程度上解釋這一匪夷所思的人類社會中的心理現象。中國有句老話說得好:好了瘡疤忘了痛。而許多人是瘡疤還沒有好就把痛給忽略掉了好像從來沒有生過瘡一樣,如同剛剛喫了幾天飽飯就把飢餓的滋味拋到了九霄雲外讓人看上去他好像從來沒有捱過餓一樣,致使許許多多災難和悲劇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重複上演,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按照天堂的藍圖在地上去建設,建成之後卻發現所建設的是一座地獄!

柏拉圖(Plato,Πλατών, 公元前427年至公元前347年。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也是整個西方文化中最偉大的哲學家和思想家)借他的老師蘇格拉底(希臘語:Σωκράτης;英語:Socrates;德語:Sokrates,公元前469年一說公元前470年至公元前399年,希臘語雅典哲學的創始人)之口說出了他理想之中的社會圖景——充滿正義的“理想國”。怎麼才能建成讓正義光顧每一個人的理想的國家或者說是理想的社會呢?柏拉圖給出的答案是必須由哲學王做統治者——最高水平的哲學家爲國王的國家纔有可能是理想的國家。柏拉圖認爲,哲學王的統治是實現正義理想的關鍵,離開哲學王的統治正義的實現就會成爲一紙空文像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樣變成空中樓閣到頭來是籃子打水一場空。他設定爲了實現正義理想哲學王統治是充分必要條件,哲學王統治的合法性不在於被統治者的同意與否而在於哲學家基於智慧的統治具有自然正當性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容置疑。最後柏拉圖指出如果哲學家有幸成爲統治者,要根據理想的模型來改造(注意,是“改造”!這個詞人們特別是中國人太熟悉了——不僅是改造社會也改造人甚至是改造人的靈魂!)現實的城邦將之建設成爲一個正義的國家——烏託邦(基於正義或自由概念而建構的理想社羣形式)。

柏拉圖沒有考慮到或者根本不需要考慮的事情是如果哲學王犯了錯誤怎麼辦,也許在柏拉圖的腦子裏具有崇高智慧的哲學王是絕對不會犯錯誤的,在這裏柏拉圖把哲學王等同於上帝。而事實恰恰相反,古今中外的所有的哲學王都是罪惡滔天無惡不作的獨裁者。不僅柏拉圖在現實社會裏沒有找到他心目中的哲學王,相反,被柏拉圖認爲是哲學王或者說可能成爲哲學王的獨裁者3次差點殺死他。注意,是3次,誰說人不會犯兩次相同的錯誤!有先知級智慧的柏拉圖能3次犯同樣的錯誤這一信息告訴世界的是人太聰明還是太愚蠢?

公元前387年約40歲的柏拉圖接受僭主狄奧尼修斯一世的邀請,急匆匆趕赴遠方的小城敘拉古。第一次的敘拉古之行柏拉圖猶如他的老師蘇格拉底般口無遮攔口若懸河在僭主面前大肆鞭撻僭主政治制度的種種數不盡的弊端並抨擊這種政治制度罄竹難書的罪惡。知識分子不識時務的天性冒犯了君主的王者天威導致龍顏大怒,因畏懼柏拉圖如日中天的名聲和柏拉圖在人們心目中崇高的威望沒有敢貿然殺死這位哲學家憤而將其驅逐出境。這是北轅適楚第一次。

狄奧尼修斯二世的姻兄仰慕柏拉圖已久是柏拉圖的鐵桿“粉絲”,他主動爲狄奧尼修斯二世和柏拉圖牽線搭橋,寫信告訴柏拉圖狄奧尼修斯二世樂於接受柏拉圖的哲學思想也迫切需要學習哲學非柏拉圖不能執此教鞭,懇請柏拉圖來敘拉古把狄奧尼修斯二世塑造成爲哲學家和政治家合二而一的哲學王,用狄奧尼修斯二世之手將敘拉古建設成“理想國”。忘記前不久的死亡風險欣然前往舊地的柏拉圖不僅沒有把狄奧尼修斯二世變成人間的上帝更別說讓他把敘拉古建成“理想國”了,狄奧尼修斯二世反而以莫須有的罪名差一點讓柏拉圖丟掉性命,一場突如其來的敘拉古內戰讓狄奧尼修斯二世沒有來得及懲處柏拉圖才讓柏拉圖匆忙逃離這塊傷心之地躲過一劫。這是北轅適楚第二次。

公元前361年白髮蒼蒼的老年柏拉圖再一次像飛蛾撲火一樣去敘拉古,他懷着什麼樣的心情重新走進這個兩次差點要了他的命且註定會再次會讓他失敗的城邦人們不得而知。這次狄奧尼修斯二世全然沒有了當年做學生時的顧忌對柏拉圖肆無忌憚的進行傲慢無禮的羞辱和虐待,跟柏拉圖學習了哲學之後不但沒有讓他賢明起來反而讓他朝着最壞僭主的方向走得更遠更加獨斷專制和無恥。狄奧尼修斯二世報答他的老師柏拉圖的方式竟然是喪心病狂的把柏拉圖當作奴隸買給他人!在一個骯髒的港口柏拉圖被他的另一個學生斐多用幾個金幣贖身,才使古希臘避免出現一個寬額頭的奴隸少一個偉大的哲人這樣的荒唐的鬧劇上演。這是北轅適楚第三次。

先知般的柏拉圖尚且如此,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芸芸衆生苦苦盼望救世主並希望救世主賜予自己幸福美滿的新生活的社會心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但是,人們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望眼欲穿的期盼沒有盼來什麼救世主盼來的是一個又一個活閻王!可憐的人類窮其畢生滿懷希望建設的天堂變成地獄,循環往復似乎沒有盡頭。

最優還是次優

翻開經典人們會看到,許許多多從十分良好的願望出發沿着設計得似乎嚴絲合縫的路徑走到盡頭得到的卻是最壞的結果,而以看上去並不完美無缺的邏輯爲起點走下去到頭來卻得到了一個似乎是最不壞(不是最好)的結果。這樣的悖論,不知道是上帝故意和人類開的玩笑還是人的慾望讓事情走向了它的反面。

先說個在山東省平邑縣廣爲流傳的民間故事。在一座山的一個比較偏僻幽暗的地方有個十分不起眼的從石頭縫裏冒出來的小泉子,每年從泉眼裏會流出一調羹的金沙,每到夏天有個男子都會到泉邊喝幾口泉水順便把金沙取走。有這一調羹金沙,加上其他的勞作收入,這個男子的日子過得雖然不是很富裕但也相當滋潤。幾十年過後這個男子變成了耄耋老人再也無力來取金沙了,於是就把這個祕密告訴了在山上放羊的一個青年人。這個青年人的日子因此大有起色,但他感覺這一調羹金沙似乎少了點,於是就用鑿子把泉口鑿大,此後這個泉再也沒有金沙流出了。

人們看到現實社會的種種弊端於是就設想了各種各樣的解決方案,有的方案看上去十分美好而有的方案看着不夠完美,實施美好的方案得到了很壞的結果,而實施並不完美的方案卻得到了很不壞的結果。

說說秦漢之後被官方和民間有意隱藏的而在戰國時期赫赫有名的墨家,墨子的學說在當時是最顯赫的學問之一,以致孟軻看着自己的被官方和民間冷落到幾乎是無視程度的儒家學說感慨萬千顧不上君子應該有的風度完全是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爲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墨翟給出的解決當時社會問題的方案有兼愛等10個方面,而核心是《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這和基督教博愛思想十分接近,成爲中國傳統文化中唯一的具有基督教文明韻味的部分,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中最徹底的平等思想和平民思想。但是,現實社會裏的人們的想法千差萬別,怎麼才能讓所有的人無差別的愛他人像愛自己一樣呢?墨翟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尚同》。這也是墨子10大主張之一。什麼是“尚同”呢?說白了就是統一思想!怎麼統一思想呢?墨翟告訴人們:當一個家庭的思想不一致時要以家長的思想爲家庭成員的思想任何家其他庭成員不能有異議,當一個村子的思想不一致時要以村長的思想爲村民的思想任何其他村民不能有異議,當一個國家的思想不一致時要以國君的思想爲國民的思想任何其他國民不能有異議,當天下人的思想不一致時要以天子的思想爲天下人的思想任何其他天下人不能有異議。講到這裏,是不是已經有了柏拉圖理想國裏哲學王的意味?你看,站在平民大衆的立場上以平等爲邏輯起點考慮和解決問題的方案,最終求來了一個獨裁專制的可以控制一切並且擁有一切權力的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小雅·北山之什·北山》)結果是讓平民大衆失去一切一無所有連大衆自己也變成了王(天子)的財物和奴僕!

大家知道,儒家是講等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在這裏,孔丘的君臣觀和父子觀並非要求後者對前者絕對臣服,而是更加強調君和父的責任及義務。君首先要像個君的樣子臣纔可以盡臣的本分,如果君沒有君的樣子臣也沒有必要把君視爲君: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臣怎麼對待君完全取決於君如何對待臣。從上述原則中還可以推出“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孟子·盡心章下》:“國民是第一位的,國家是第二位的,國君是第三位的。”)”以及“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孟子·萬章下》:“作君主的犯了很大的過錯,作臣下的就要告訴君主,臣下告訴君主多次要改掉曾犯下的大過錯,但是君主從來不聽勸告,這樣的話,作臣下的就可以讓其他有賢明的人當君主。”這種思想頗有點現代民主憲政理念中的“彈劾”意味)之類的“民本思想”。先秦儒家由此發展出一套“仁政”學說——儒爲帝王師、教君行仁政,君命來自“天意”,而“天意”非神意,“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泰誓中》:“上天所看到的來自於我們老百姓所看到的,上天所聽到的來自於我們老百姓所聽到的。”)”,“順天應民”(《周易·革》:“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之類的觀點,強調的則是行政正義原則的重要性。如果歷史進程不被打斷,按原始儒家的這套民本思想自由發展下去,是不是能夠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產生出一個與現代文明相容的政治思想文化體系亦未可知。

大家耳熟能詳的在當代中國人心目中金光閃閃的法國大革命也是一個很好的例證,由於官方有意沒有在中國的民衆之中全面介紹法國大革命的方方面面致使許多中國人將其視之爲燈塔而頂禮膜拜。高舉自由平等博愛大旗的法國大革命隨着進程的不斷推進很快就走向了它的反面讓所謂的革命變成了一部巨大的絞肉機,大革命不停的將革命者吞噬,大革命變成了對自由平等博愛最大的剝奪和最大的破壞及最大的諷刺。法國大革命所暴露出來的十分血腥的猙獰面孔以及在法國大革命中所實施的極端恐怖的極權統治以及徹底的不人道反人類的本性,讓人們見識了它的醜陋和陰暗及罪惡。但是,人類好像從來不長記性,在19世紀20世紀甚至21世紀裏類似的所謂的大革命層出不窮一浪高過一浪人們像發了瘋一樣全身心地跳進這股毀滅自己的革命洪流之中而不能自拔。

結語

不要試圖代替上帝在地上建立天堂,因爲天堂只能在天國裏而在地上建立的所謂的天堂一定是人間地獄。

不要嘗試在人世間尋找救世主或者明君及清官和聖人,要把自己的權力特別是那些不可渡讓的權力和命運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上因爲這是一個人之所以是人的充分必要條件。

不要把自己的靈魂交給別人即使這個別人在你看來長得十分像上帝的模樣而實際上他恰恰是魔鬼,要在自然法的基礎上按普世的藍圖搭建能夠安頓自己心靈的家園。

不要爲追求最優的完美無瑕的理想社會而去砸碎或者毀掉你眼中舊的並不完美的世界裏的一切妄圖在所謂的一張白紙上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按這幅圖畫建設一個嶄新的世界,要想方設法融入世界主流社會成爲世界文明的建設者不做毀滅者因爲文明是一元的毀滅者只能毀滅毀滅者自己而世界文明則會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