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樁暴利的生意,可以說是無本萬利,今天就講給大家聽聽。
早在200多年前,人骨交易在印度就是公開的財富密碼了。上世紀80年代,印度每年的人骨出口量達到了60000具。
一塊脊椎骨,43美元;
一塊枕骨,115美元;
一塊頭蓋骨,1200美元;
……
直到現在,死人也還比活人值錢。

今天的故事中,也存在着罪惡的屍體買賣和人骨貿易,劉志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我們一起往下看吧。
大暴詐
法則二十一:製造信息差價,打通市場
案例:殯儀館驚魂失蹤案
時間:2013年10月
1
“志哥,出事兒了!”
一大早,我還沒起牀就接到了徐繼銘的電話。電話那頭聲音十分嘈雜,像是有人在吵架,還夾雜着“騙子”“發死人財”這樣的吼聲。我的大腦瞬間清醒,爬起來穿上衣服抓起車鑰匙就走。
太陽剛出來,空氣裏還瀰漫着沒完全消散的霧氣,但南山殯儀館已經開始忙碌。車一開進大門,我就看到路邊已經停了好幾輛繫着白花的靈車,道路最盡頭的火葬場,紅磚煙囪裏冒出滾滾黑煙。
“你把老子當肥羊啊?說好的燒全骨,這是什麼?!老子要骨灰還需要買這三萬三的套餐?”
在火葬場的窗口前,我終於看到了徐繼銘,他被一羣男人按在地上,一個戴金鍊子的矮胖男子正抱着碩大的骨灰盒,忿忿不平地罵道,“你這種發死人財的,生兒子沒屁眼!”
“哥!”
我一看就知道糟了,這是家屬發現貓膩了,連忙小跑上前賠着笑道歉。“您別動氣,他是新來的,工作流程還不熟悉。您看這樣行不?我全額退款,再給您挑個風水好的墓地。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雷特送給周行長之後,從T村帶出來的人就沒活兒幹了。
大家合計了下,有些人想回T村去採沙場幹活,不想回去的就說找個廠打工,幹幾個月正好回村過年。
我和紅姐帶他們體檢辦健康證的時候,卻遇到了一場鬧劇,幾個殯葬中介爲了搶生意打架,堵着醫院電梯口不讓扛屍體的人進去,家屬拉都拉不住。
我當時覺得有趣,回去一查,發現是門好生意,這可比做電話推銷利潤高多了!
人在買別的東西時會討價還價,可很少有人在殯儀館討價還價,親人過世正是最悲痛的時候,家屬心裏想的都是怎麼讓人走得體面,這會兒遇上嘴甜又熱情的中介,那就是羊入狼羣。
我註冊了一家名叫長壽松的殯儀公司,讓徐繼銘帶着T村的人冒充殯儀館工作人員,守在醫院和各大殯儀館的停車場拉活兒。
所謂的“燒全骨”,就是抓住了家屬想要土葬的心思,承諾在屍體火化的時候不把骨頭碾碎,把全骨撿進骨灰盒。
其實就是個噱頭,糊弄家屬的,火葬場燒出來啥樣就是啥樣。
我沒想到的是,竟然真有猛人去扒拉骨灰查看。

“老子在乎這點兒錢嗎?”
胖子火氣不減,梗着脖子衝我嚷嚷,脖子上的金鍊子跟着一抖一抖的,“我媽操勞了一輩子,我就想讓她入土爲安,現在都燒成灰了,好好的事兒給辦黃了!”
“哥!事兒已經出了,你就是把他打死,也沒辦法了,咱們現在得解決問題。其實吧,燒全骨這個東西,再有經驗的師傅,也有兩成的失敗率,之前燒失敗的那些客戶,都是拿骨灰下葬的。”
我從口袋裏掏出大中華,給胖子和在場的每個人都散了煙,“我看哥這樣子,應該也是做生意的吧?大家多個朋友多條路!這事兒他沒辦好,我代他向您賠禮,周天我在紫蓬灣做東,幾位兄弟一起打打高爾夫,放鬆放鬆。”
“紫蓬灣?”胖子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今天出門穿的是件深棕色的開司米大衣,腳上是黑色小牛皮短靴,低調但顯貴。
胖子目光落到我手腕的江詩丹頓上,用試探的語氣問道,“臨時不好定吧?”
“我是他們的金卡VIP,那些都不是問題。”我一聽這語氣,心裏知道穩了,笑眯眯地掏出打火機,給胖子點上火,“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是誠心想和大哥交個朋友。”

胖子的神色漸漸鬆動,皺着眉頭思考我的話。
做生意的人嘛,都是懂得權衡利弊的,及時止損纔是明智之選。
等在旁邊的中年婦女輕輕推了胖子一把,“要不,就按他說的?風水先生可是說了,媽必須在九點下葬才能庇佑子孫。這要是再耽擱下去,誤了吉時怎麼辦?”
“媽真是命苦!活着沒享到幾天福,死了還要被燒成灰。”胖子依依不捨地看了看懷裏的骨灰盒,聲音哽咽,“我真是不孝啊!早知道,我就不把她接到省城來,她要是在老屋裏走,哪還需要拖來燒這一遭哦……”
胖子總算不再計較,一邊哭一邊抱着骨灰盒往靈車走。不知道是眼淚糊住了視線,還是太過悲傷身體虛脫,竟然被地上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踉蹌,手裏的骨灰盒脫了手。
那個特大號的骨灰盒摔到地上一下就摔開了,包着骨灰的紅布胖子沒給繫緊,這一摔,紅佈散開了,裏面的骨灰全灑了出來,地上飄了一層白,粉末裏還能看到沒燒化的骨頭渣。
“媽呀!我的媽呀!”胖子哀嚎一聲,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嘴裏媽呀娘地大叫起來,慌忙用手捧起地上的骨灰,想往紅布里裝。
可是沒捧兩下,他的動作凝固了,然後開始瘋狂地扒拉地上的骨灰。
其他人連忙上前要幫着一起收拾骨灰,胖子卻猛地站起來,不管不顧地直接撲到我面前,兩隻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抓住我。
“沒了……都沒了……這不是我媽!”胖子臉上糊着眼淚和鼻涕,眼睛裏射出仇恨的光,惡狠狠地盯着我,“你們把我媽弄到哪兒去了?”
“我……偷你媽……幹什麼呀……”我被勒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推進去火化之前……你們家屬……可都是親眼看着的!”
這是把老孃骨灰灑了,被打擊瘋了?今天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吧!
“我媽前年出過車禍,腿上打了二十三根鋼釘……她手上的金戒指,耳朵上的金耳環,我都沒取……骨灰裏什麼都沒有……”
旁邊人上來拉胖子,胖子卻一把推開他們,打開汽車的後備箱拖出一根撬棍,砰地一聲把火葬場窗口的玻璃給砸了。
“騙子,都是騙子!你們合夥把我媽弄沒了!今天要是不把我媽交出來,我跟你們拼了!”
2
發瘋的人,我見過不少,可是像這麼笨的人,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胖子一頓亂打亂砸,還要硬闖火化爐,嘴裏嚷嚷着非要找到他媽不可,見沒人搭理他,直接報了警,說要跟我們算總賬。
等到警察趕到後,殯儀館這邊終於出來了個管事兒的人,是個穿着西裝的瘦高男人。
“警察同志,這位家屬說的事情,都是無稽之談,我們南山殯儀館連續五年以來,都是羣衆滿意殯葬服務單位,所有操作都是合乎流程的。”男人冷冷看了我們一眼,“這位家屬完全不聽解釋,在這裏又打又砸,完全就是黑社會嘛,嚇得我們工人都不敢出來。你們可要好好調查,嚴肅處理。”
我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又一次被戴上手銬。
殯儀館屁事沒有,我們卻以尋釁滋事的理由被抓了起來。
“媽,我對不起你……我枉爲人子……”拘留所裏,胖子一直在哭,哭得我頭都痛了。
“哎,別哭了!”
“你跟殯儀館是一夥的……死騙子!出去後我一定要弄死你!”胖子抬起頭,雙眼發紅地瞪着我。
“你是真傻啊!”我冷笑一聲,“我要真和殯儀館一夥的,會跟你一起被關在這兒?”
胖子早上鬧這一通,根本沒傷到人,滿打滿算也就砸了幾塊玻璃,怎麼說也是苦主。至於我,就更是無妄之災了。
這要說裏面沒貓膩,鬼都不信!
關了一個下午,紅姐終於把我們保了出來。
臨走的時候,我想了想,讓紅姐把胖子捎帶着也弄了出來。
但我沒想到這胖子竟然成了塊狗皮膏藥,出來後沒多久,一個勁兒給我打電話,說要給我賠禮道歉。
“劉總!上次的事兒真的對不住,我自罰三杯!”
酒桌上,胖子挺着大肚子,拿起桌上的分酒器,一仰脖就把三杯白酒倒進嘴裏,“我是個粗人,小學都沒畢業,腦子不聰明,您見諒。”
“你請我喫飯,怕不止是賠罪吧!”胖子這種人我見多了,精明是精明,但沒啥城府。他花大力氣請我喫飯,八成是有求於我。
胖子苦笑一聲,掏出一張農業銀行的儲蓄卡,放在桌上朝我推過來。
“這張卡里有20萬,密碼是六個六……劉總,我想請您幫忙找我媽,這20萬算是我給您的定金。”
“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偵探。你呀,找錯人了。”我笑了笑,把銀行卡推了回去。
老實說,以我現在的身家,幾十上百萬的酬勞,我還真不放在眼裏。
胖子見我不肯接下,臉憋得通紅,嘎吱一聲拉開椅子,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劉總,我是真沒辦法了,我看出來您是個有能耐的,您就幫幫我吧!我老孃這輩子太苦了,二十三歲就守寡,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我拉扯大,我這個做兒子的,現在連她的屍身都保不住……我不是人啊!您要是肯幫我,您就是我親大哥,日後您有什麼吩咐,赴湯蹈火我在所不辭!”
在胖子的哭訴中,我瞭解到他本來是在蚌埠老家賣首飾的,搬到省城才一年多,在明珠廣場開了家金店。
他在省城是實打實的外來戶,從拘留所出來後,也找了些生意上的朋友,可人家一聽就擺手,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來找我了。
“您那天也在場……我要鋼釘,要首飾熔的金塊,他們都拿不出來……這說明啥,說明那骨灰肯定不是我老孃!就是被他們掉包了!”
胖子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淚,一雙眼睛炯炯盯着我,“劉總,我敢用性命擔保,我絕對沒有冤枉他們。我也聽說這段時間他們故意打壓長壽松的事了,您就不想出出氣?”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起來吧!”我伸手扶起胖子。
他倒是比我想得要聰明,最後這句話,算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裏。
這段時間一直被針對,徐繼銘在外面趴活趴得特別不順,嘴巴里長的全是火泡,一提到南山殯儀館就恨得咬牙切齒。
要是能找到南山殯儀館的把柄,那以後長壽松的生意就不用愁了。我在心裏掂量了一番,覺得這事兒還是可以做。
而且胖子是開金店的,肯定認識不少同行。做黃金生意,金額大,散客多,還涉及黃金回收,賬目都在老闆心裏,最適合洗錢銷贓。
我要是把他籠絡了,洗錢的時候也是條路子。

第二天,我讓徐繼銘帶了幾個人在南山殯儀館附近打探。
有個賣燒烤的小販說,每個週三夜裏,都能看到一輛冷藏車開進殯儀館,在裏面待一段時間,又開出來,也不知道是卸貨還是運貨。
聽到冷藏車長期在深夜出入,我的心沉了沉。
正常情況下,殯儀館是不可能有冷凍物品運出來的。
因爲屍體是隻進不出的,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骨灰了。
也許,胖子的猜測並不是污衊,線索就藏在冷藏車裏。
週三晚上,我和紅姐提前蹲守在殯儀館旁邊的岔路口,等着冷藏車出現。
天公不作美,竟然嘩啦啦下起了雨。
雨大,風也大,雨水裹攜着樹葉迎面撲來,雨刮器不停來回擺動,樹葉卡在雨刮器裏,在擋風玻璃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我聽得心煩意亂,只好掏出煙點上。
到了十點半,果然看到一輛白色冷藏車從紅綠燈路口拐了過來。
車還挺大的,車廂差不多就有八九米長,開進殯儀館之後,過了一個多小時,冷藏車再度開了出來。
我發動汽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一陣東拐西拐,冷藏車進了市中心,開進一家骨科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一個絡腮鬍從駕駛座跳了下來,招呼醫院的工人把冷櫃卸下來。
我正想靠近看個究竟,車窗被敲得哐哐響。
“走錯了,這裏不能停車!”保安語氣兇橫地敲着車窗,示意我掉頭上去。
“他們不就停在這兒嗎?”我指了指前面。
“這是卸貨區,外來車輛禁入,人家是給醫院送貨的!”保安不耐煩地說道,“趕緊走,趕緊走!”
我沒辦法,只能掉頭回到地面停車場。
午夜十二點的醫院,除了急診還是燈火通明,其他樓棟都湮滅在黑暗中。

急診大廳的走廊擠滿了人,有瘸着腿叫喚的,也有躺在平車上呻吟的,護士站的電話不停響起,鬧哄哄像菜市場一樣。
我看向走廊盡頭的電梯,按照牆上示意圖顯示,這棟樓的地下二層就是太平間。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那輛冷藏車的停靠點,應該就是太平間。
我按下電梯,正要和紅姐下去一探究竟,餘光卻看見一道人影,是那個絡腮鬍,正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和護士說着什麼。
“是那個司機!”紅姐也看到了。
護士和絡腮鬍說話的表情,放鬆中帶着熟絡,難道,他是這個醫院的人?
我正在揣度,就看見護士帶着絡腮鬍拐進了走廊。
“你跟着他,我下去。”眼看電梯到了,紅姐快刀斬亂麻,提議分頭行動。
紅姐拉過走廊上的治療車,趁護士沒注意,拿起治療盤裏的酒精瓶,把酒精潑在自己的脖子和衣服上,然後拉掉頭花,把頭髮抓得蓬鬆。
頓時,她就變成了一個醉醺醺的酒鬼。
“等會兒停車場會合!”紅姐笑着衝我揮揮手,就鑽進電梯轎廂。
我點點頭,轉身朝走廊追過去。
奇怪的是,半個人影也沒看到,走廊盡頭是放射科,裏面跟個迷宮似的,每個房間都是空的,燈也沒開。
我想穿過放射科去對面的樓,過道的門卻是鎖住的,那護士和絡腮鬍就這麼不翼而飛了?
我繞了好大一圈才轉出來,回到停車場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了,我以爲紅姐應該在車上等我,可她竟然還沒回來。
以紅姐的性子,探到東西就會立馬走人,怎可能比我還慢?
我立刻給她發了條微信,問宵夜什麼時候喫?
等了五分鐘,沒有回覆。
如果手機在她手裏,收到暗號,她一定會回覆!
我不再猶豫,顧不上暴露,直接撥號打了過去,可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按斷。
我的手心裏全是冷汗,紅姐出事了!
3
電梯一層一層下去,到了地下二樓。
半點燈光都看不到,黑暗中只有踢腳線的安全通道標識發出的幽幽綠光,鬼火一樣點綴在通道兩側。
我掏出手機照明,順着通道走了五米左右,就被一道鐵閘門攔住。
下來之前,我給小虎打了電話,把那輛冷藏車的車牌報給他,讓他和徐繼銘趕緊過來盯着那輛車。
今天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紅姐!
我把手機叼在嘴裏,用力拉了拉鐵門,門紋絲不動,手機卻在晃動間掉到地上,我連忙彎腰撿起來,屏幕黏糊糊的。
摁亮屏幕一看,沾得都是泥水。
看到泥水我突然反應過來——雨是半夜突然下的,現在能留下腳印的人,只有從醫院外面進來的人!
我舉起手機,認真查看了下,地上新鮮的溼腳印一共有兩組,大的是我的腳印,小的那串能看得出前掌的菱形花紋,那是紅姐的皮鞋。
紅姐的腳印一直穿過了鐵門,延伸到走廊的盡頭。
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紅姐一定是被帶走了!
他們會把紅姐帶到哪裏去呢?
小虎和徐繼銘守在停車場,冷藏車還沒走,那紅姐應該就還沒出醫院。
我想起剛纔進電梯的時候,對面有臺電梯正好上行,那是不是,就是他們在轉移紅姐?
我連忙轉身跑向電梯,電梯剛到一樓,我不等門完全打開就躥了出來。
一樓大廳裏擠滿了人,有坐着輸液的病人,走來走去的家屬,牆上的電視機還在播放新聞。
我看了一圈正要離開,搶救室的門哐啷一聲被撞開,一羣護工推着一輛平車飛奔出來,車後還跟了個戴着帽子口罩的醫生。
就在平車推進電梯的一瞬間,車輪子顛了一下,一頭烏黑濃密的捲髮從被子下面露了出來。
那是,紅姐?
我突然反應過來,飛快朝平車跑了過去。

“曉紅!曉紅!”眼看電梯就要關上,我一邊喊着,一邊朝電梯撲過去。
可是沒等我碰到電梯,門就關上了,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只看到護工憐憫的眼神。
電梯的數字很快往上攀爬,停在四樓。
我全身的血都湧到頭頂,他們要把紅姐帶到哪兒去?
等下一班電梯是來不及了,我轉身朝消防通道跑去,從樓梯一口氣爬到四樓,卻根本沒看到平車的影子。
四樓是檢驗科,這個點兒除了夜班窗口還開着燈,其他地方已經關了燈,從外面看進去檢驗科一覽無遺,裏面只有幾臺化驗的機器。
我轉過身,順着過道在整個樓層找了一遍,沒有看到任何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心臟一陣發緊。
突然醒悟過來,電梯在四樓停靠,並不代表平車的目的地就是四樓!
我連忙趕到五樓,這裏是搶救室,除了正對着護士站的那間病房有人,其他病房都是空的。
我發瘋一般跑進去,拉開牀簾逐一查看,沒有,紅姐不在裏面。
“對不起……我老婆剛纔被平車推過來的,我得找到她!”面對拉着我訓斥的護士,我語無倫次地道歉。
“平車?”護士見我的着急和擔憂不像假的,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你老婆是出了什麼事兒?小手術一般在一樓,要是大手術估計去七樓了……”
護士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我卻已經聽不見了。
手術室!
如果我們的猜測是真的,南山殯儀館偷出來的屍體,看來就是運到了骨科醫院。
他們連死人都敢賣,又怎麼會放過紅姐?
我眼前一陣發黑,發瘋似的朝七樓跑去。
紅姐這一輩子已經夠苦了,她不該是這個下場。
如果真的有神,真的有報應,就讓報應降臨到我身上吧。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聖母瑪利亞,求你們保佑曉紅平安無事!求你們保佑她逢凶化吉!”我在心裏,第二次向神佛祈禱。
我直接撞開手術室的大門,裏面並沒有人,過道的兩邊,平車整齊地靠牆放着。
只有走廊最盡頭的房間透出燈光,我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裏面沒人,但看起來剛做過手術的樣子,牀上亂七八糟丟着幾條沾血的綠色治療巾,靠近牀頭的地板上有灘鮮血,血裏隱約有個東西發着銀光。
紅姐今天,耳朵上好像帶了對鉑金耳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整個房間好像變成一片死寂的真空,我只聽見心臟沉重的跳動聲。
砰,砰,砰。
胸腔裏有股力量橫衝直撞,彷彿馬上就要突破皮肉衝出來一般。
只差了一步……就一步……我身體一軟,絕望地跪倒在地上。
“你是什麼人?手術室不讓……”身後好像有人在說話,但聲音像是隔了層玻璃瓶,被打磨得混沌,什麼也聽不清楚。
我的眼睛裏只剩那抹銀光,我伸出雙手,朝血跡爬去,肩上卻突然出現一股大力把我按住。
我死命往前爬,手指終於勾住了一個涼絲絲的金屬。
小鉗子?不是耳環?
“我說你這人咋這樣?”
那種被封閉的混沌感漸漸散去,我的眼睛慢慢聚焦,看見一個穿淺棕色制服的護工正抓着我的胳膊,滿臉不耐煩,“都跟你說了家屬不能進手術室……”
我正要說話,褲兜裏的手機卻響了。
“師父,紅姨沒事兒,我接到她了……”小虎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降臨。
小虎告訴我,他在停車場等了十分鐘,看到那輛冷藏車開走了,後面還跟着我的寶馬,兩個車緊緊跟在一起。
他知道我去太平間了,覺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寶馬一直開到1912酒吧街,車門打開,一個陌生男人撐着傘下來,把一個女人護送到迴歸97酒吧的門口。
那個女人,竟然是紅姐!
現在他已經接到了紅姐,馬上就要到家了。

直到看到坐在沙發上的紅姐,我纔有了真實感。今天晚上的經歷如同坐過山車一般,饒是我身經百戰,心中也是後怕不已。
“你沒事兒吧?”我拉起紅姐的胳膊,上上下下檢查起來。
“放心吧!”紅姐笑着抱住我,輕輕在我背上拍了拍,“我是什麼人?今天圓滿完成任務!”
紅姐拿起手機,把一段視頻發給我。
我點開一看,鏡頭雖然有些搖晃,但看得清太平間的牌子,門縫裏的解剖牀上擺滿了屍體,離門最近的是個老太太,手上的金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視頻裏突然傳來一聲大喝“誰在那兒!”,拍攝就中斷了。
“這是?”我的手有些顫抖,雖然早就猜到了,但親眼看到的衝擊還是不同。
紅姐點點頭,轉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氣泡酒,拔開塞子,倒了兩杯酒。
“我拍了幾分鐘,就被他們發現了。”紅姐晃了晃高腳酒杯,喝了一小口,端起另一個酒杯遞給我。
紅姐到太平間的時候,那裏燈火通明,她看門沒關嚴,就躲在門縫偷看,發現平車是運進去的死人,裝在推車裏的是解剖下來的骨骼。
一羣穿着藍色一次性手術衣的人拿着鋸子、電鑽、鑿子在那裏拆解屍體,骨頭被剔出來,內臟就直接扔掉,爲了保持顱骨的完整,他們鋸掉屍體的頭,用鑿子和鋸子打開天靈蓋,用電鑽在裏面掏,打爛的腦漿順着鼻孔往外流,眼珠子直接滾到地上。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麼血腥殘忍的畫面,忍不住全身發抖,胳膊不小心打在門上,弄出了聲響。
紅姐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甩了甩頭,彷彿是想把畫面從腦海裏趕出去,“我說自己和朋友在酒吧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得來太平間逛一圈。他們沒信,扣住我把我手機拿走了。”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我一把捏住紅姐的手,心疼地問。
紅姐得意一笑,說她把手機設置了自動上傳雲端,已經把視頻刪了,只在手機裏留下一張走廊上拍的自拍。
那些人搗鼓了一通也沒發現什麼,紅姐反倒當場發起酒瘋,說自己可是周行長的乾妹妹,經常和骨科醫院的王院長一起打麻將,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翻手機,嚴重侮辱了她的人格,她現在就給王院長打電話,要他給一個說法。
“我手機裏可是有不少合照,他們看到自己院長的照片,立刻就慌了。”紅姐狡黠地說道,“他們給我道歉,我就在那兒胡攪蠻纏,說除非領頭的那個給我當代駕,把我送回酒吧,不然我就不走了。”
“還是紅姨厲害!這應變能力,絕了。”小虎在一旁說道,“我看到了的,他們可客氣了,一直把紅姨送到酒吧門口才走。”
“話說,”紅姐把高腳酒杯放在茶几上,“他們把這些屍體偷走解剖,圖什麼呀?活人還能賣器官,死人的應該不能用了吧?”

“人的骨頭,也是一種器官。”小虎看了一眼紅姐的臉色,輕輕開口,“補牙填充的骨粉,隆鼻用的異體軟骨,最好的原材料都是人骨……聽說,在國外的黑市,一具人骨能賣幾千美金……”
“用人骨?我的天啦!”紅姐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打了個哆嗦,“還好我沒聽她們的去整容!這些人,真是喪心病狂!”
“阿志!”紅姐拉住我的胳膊,表情凝重地看着我。
“老話裏,罵人挫骨揚灰是最惡毒的,沒想到他們真的敢這麼做!人都死了,屍體還要受這種罪……不如我們幹筆大的,坑殯儀館一把,把他們的生意攪黃了!”
“就聽你的。”我點點頭。
其實看到視頻的第一眼,我心裏就有了計劃。
這麼大的把柄,不用白不用,本來我是想着幫長壽松壟斷業績,可現在我改了主意。
人骨既然有這麼大的利潤,不從殯儀館咬下一塊肉,怎麼對得起他們之前把我送進去呢。
4
“媽呀!是兒子不孝!兒子對不起你呀!早知道我就該聽你的,把你送回蚌埠發喪啊!”胖子幾十歲的人了,哭得捶地跺腳,傷心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我的猜測沒錯,視頻裏那個戴金戒指的老太太,就是胖子的母親。把那個視頻拿給胖子看時,他直接捏碎了手裏的酒杯。
“我要報警……我得把我媽找回來!”胖子撐着手爬起來,摸到手機就要報警。
“不行!”我按住了他的手。
“上次我們被送去拘留你忘了?就憑這個沒頭沒尾的視頻能說明什麼?要是打草驚蛇了,他們直接把證據銷燬,你覺得會怎麼樣?”
胖子反抓住我的手,兩隻眼睛變得赤紅。
我抽了張紙巾遞給他,不急不慌地勸道,“就算能夠順利立案,現在也來不及了。拆了骨頭就分裝發貨,現在說不定都已經用到人身上了。警察辦案講究證據,從立案到追查,你猜要多久?”
胖子的瞳孔慢慢變大,最後變成絕望的死寂,他喃喃自語,“那怎麼辦?”
“你想不想報仇?”我蹲下來問道。
胖子目光渙散,對我的話沒有一點反應。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把冷茶潑到胖子的臉上,他總算清醒過來,搖搖晃晃扶着桌子站起來。
“你要是想報仇,就得聽我的!”我看着胖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告訴胖子,馬上把金店停業,帶着家人回到蚌埠老家等候指令。作爲回報,我會幫他搞倒南山殯儀館,讓盜賣屍體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新註冊了一家名叫長松的生物材料有限公司,辦事處就選在南山殯儀館附近。
與此同時,小虎那邊也打聽到,南山殯儀館的館長孫志斌平常愛打高爾夫,定期會去紫蓬灣高爾夫球場和人應酬。
週末,我在紫蓬灣的球場上看到了孫志斌,他穿着一身黑色羽絨服,看起來像是一顆球,跟他一起打球的另外兩個中年男人,正是民政局大廳照片牆上的熟面孔。
我已經打探到孫志斌想調到民政部門去,正在找關係,看他跟球童似的跑着撿球那副諂媚表情,那兩個男人愛答不理的樣兒,就知道他這關係走得不夠順啊。
“孫館長!”趁着孫志斌上廁所的機會,我在男廁攔住了他。
“我是長松生物材料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劉志,想跟您談一筆生意。”
孫志斌瞟了我一眼,根本沒搭理我遞出的名片,擺擺手就準備出去。
“你找錯人了。我們公職人員是禁止私下經商的,不好意思啊!”
我後退一步攔住他,“孫館長,我能找到您,就說明我有自己的門道兒,您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這個胖子,竟然敢誣陷南山殯儀館,說什麼殯儀館偷了他老媽!我把他趕回老家了。”我點開手機裏的視頻,舉到孫志斌眼前,第一個視頻是胖子的金店被打砸,第二個視頻是胖子在蚌埠人民醫院治傷。
“這算是我的一點小小誠意。”我笑得一臉和氣。
“你跟我說這幹嗎?我根本不知道這種小事,都是小王在管!”孫志斌卻一臉不耐煩,鼻子裏冷哼一聲,就要往外走。
“孫館長,別急啊!”我腳下卻半點不讓,把孫志斌堵得死死的,“我這兒還有一個有意思的視頻,您看看,這個胖子的老媽根本沒丟嗎,人還好端端躺在骨科醫院的太平間裏呢。”
孫志斌的表情凝固了,嘴角一點點耷拉下來。
他定了定神,陰惻惻地看向我,“小劉啊,年輕人幹勁足是好事,但這生意吧,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沒事兒,我可以慢慢學。”我看着孫志斌,笑得一臉純良。
我和孫志斌來到球道區的陽傘下,這位置正好在一個小山包上面,周圍風景一覽無遺。
我告訴孫志斌,想從他手裏長期收購人骨,只要貨品質量好,價格都不是問題。
孫志斌聽完,沒有說話,而是朝遠處招招手。
一個穿制服的服務員彎腰跑了過來,雙手端着一個保溫杯,畢恭畢敬地遞了過來,“孫處長,您的茶,依雲礦泉水泡的大紅袍。”
我一聽這稱呼,心裏就有底了。
明明喊孫館長纔是最適合的,服務員喊的卻是孫處長,叫得是職稱,可見孫志斌對自己的身份有多介意。
那我提的條件,他一定拒絕不了。
“孫館長,您今年五十了吧?還有十年才退休,您就不想更進一步?”等服務員走後,我開口說道,“殯儀館油水雖然多,可要想退休了過得舒坦,那還得再往上爬爬。而且啊,這行當犯忌諱,兒女談婚論嫁的時候,說起來總不大體面。您跟我合作,我喫肉,不會讓您喝湯,到時您想調進民政局,那就是小菜一碟。”
孫志斌臉上由漫不經心逐漸變得凝重,終於認真打量起我。
我迎着他的眼神毫不躲避,臉上綻放出一個真誠的微笑,“這是雙贏啊!”
“週六晚上,‘笑春風’有個芭蕾舞秀。”孫志斌點了根菸,慢悠悠說道,“你要是真有心,我們到時候邊看節目邊談。”
5
“貴賓您好,請往這邊走。”帶着崑曲銅錢頭髮套,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迎賓身姿曼妙地跪在地上。
貴賓卡往她們手裏的機器上一刷,綠燈閃過,旁邊立刻上來兩個穿着透明褙子的漢服美女,一人一邊攙住我的胳膊,把我帶上一艘小船,一邊唱着小調一邊往裏面劃去。
我開始還以爲是把真水引了進來,藉着燈光才發現,這段曲暢泛舟是假的,船下裝的是軌道,玩的就是個情趣。
走完這段長廊,終於到了大廳,舞臺上正在表演芭蕾舞《紅樓夢》,嫋嫋音樂中,一羣美女正在優雅旋轉。
到了前排的座位,我才發現,這些演員身上的顏色是人體彩繪,也就是說,她們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透明褙子。
老實說,我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也見了不少世面,進了這個“笑春風”,我才知道“荒淫”二字該怎麼寫。

“喲,小劉啊,你這時間卡得不錯,剛開場呢!”
鄰座的孫志斌笑着衝我打了個招呼,他腿上坐了個比基尼美女,正在往他嘴裏喂車釐子。
“孫館長,咱們的生意,今天能敲定了吧?”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
“好說,好說。”
孫志斌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往美女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眉開眼笑地說,“先看錶演,等會兒我們細說。”
這個“笑春風”,就是孫志斌給我設置的門檻。
當時從紫蓬灣出來,我在網上搜了一下,結果沒搜到半點信息,還是小虎找他認識的一個二代問了才知道,這是一傢俬密會所,只限會員進入,辦卡還必須有老會員擔保。爲了辦這個會員卡,我可是送出去了一輛車。
孫志斌見我真是“自己人”,終於鬆了口,答應先賣給我十具“凍貨”。
“怎麼樣?”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沒想到紅姐還沒睡,我一開門,她就迎了上來。
“穩了!”我扶了扶額頭,藉着她的手喝下熱乎乎的解酒湯。
我把這十具屍體運到長松地下室的冷庫,接着又找到孫志斌,說貨已出手,要找他再次進貨。
“你這公司雖然小,胃口可不小啊!”孫志斌眯着三角眼,拿起自己的私章,啪嗒一聲蓋在提貨單上。
第二批貨,他給我批了二十具。我把屍體放進冷庫,隔了兩天,又去找孫志斌拿貨。
“小劉,你這生意,做得還不錯?”這次,孫志斌沒有直接批貨,而是慈眉善目地和我聊起來。
“哎呀,小打小鬧,比不得您。”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露出爲難的神色,“孫館長,咱們南山最大能出多少貨?”
“這個我也說不好,平均下來一天十幾個。”孫志斌眯了眯眼睛,放下手裏的保溫杯,“這人什麼時候死,我們也管不着,是不是?”
“那這完全不夠啊!”我裝出一副驚愕的表情,着急地開口,“這點貨,只是毛毛雨啊!孫館長,您可以幫我聯繫其他殯儀館嗎?”
“小劉,別急。天大的事兒,都是有辦法的。”孫志斌拍了拍我的肩膀,和顏悅色地說,“我看現在也五點了,我們先去喫個飯。喫完飯,我再想想從哪裏給你調貨。”
飯桌上,孫志斌不停給我敬酒,先喝紅酒,後來又上白酒,主打一個混着喝,我在心裏冷笑了下,看來今天是爲了把我灌醉。
“孫……孫館長!還是您仗義,您比我親哥還親!以後……我就跟着您混了!”眼看喝得差不多了,我開始裝醉,摟着孫志斌開始亂叫。
“小劉啊!”孫志斌喫力地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麼大的出貨量,你是要賣到哪兒去?不怕砸自己手裏嗎?”
“不怕!”我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含混不清地說道,“就是弄來一萬具,我也喫得下!”
說着,我嘿嘿笑起來,從桌上的果盤抓起一顆小番茄,噗通一聲丟到酒杯裏,小番茄沉了一下,馬上又漂了起來。
我把杯子推到孫志斌面前,小聲在他耳朵邊說道,“大哥……告訴你一個祕密……我這些貨是賣到美國去的……嘿嘿嘿,你想不到吧……走海運。”
“小劉,你說的是真的?”我的話音落下,孫志斌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了。
“當然是真的……”我用力拍了拍胸脯,“我表弟就是專門做偷渡的……有渠道!我跟你說,這東西在國內賣不划算,運出去才值錢……同樣一具凍貨,這邊賣幾千,美國那邊能賣到五千刀。”
6
自從孫志斌打聽到內幕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調轉了過來。
以前是我追着他跑,求他給我批貨,現在變成他追着我跑,想要注資加入長松。
“孫館長,我真的不差錢。”看着殷勤的孫志斌,我無奈地說,“錢我有的是,我現在只差貨。”
“那我以貨入股呢?” 孫志斌的眼睛瞪得溜圓,肌肉太過緊張,整個眼皮都被提了上去,看上去憑空年輕了幾歲。
“你要是同意,以後咱們就是親兄弟,貨源全部包在我身上,你只管貨運就行。”
“貨源你真能解決?”我驚訝地看着他。
孫志斌見我神色鬆動,連忙拍胸脯保證,又是說自己在縣城還有存貨,又是吹噓自己在行業內的人脈。
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我終於同意了讓他入股,但必須先幫我湊齊五千具人骨,不然海運一次運費太貴,成本收不住。
“成了?”
孫志斌興高采烈地離開後,辦公室休息室的小門打開,紅姐從裏面走了出來。
“民政系統推行綠色殯葬的文件已經下來了,傳言爲了減少污染,省城決定關閉一批老舊的殯儀館,建立新型生態殯葬。南山殯儀館開了有年頭了,你看它火化爐的那個煙囪,從來是黑煙滾滾的……他再不努力搞錢走關係,搞不好就被淘汰了。”我不以爲然地說道。
“行,我那邊,就開始了。”紅姐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孫志斌挺着胖墩墩的身子爬上車,語氣裏都是厭惡,“這種人,當初是怎麼上去的啊!”

從答應胖子的請求,到調查南山殯儀館,再到接觸孫志斌,一環扣一環,都在我的計劃中。
現在孫志斌已經上鉤,好戲正式開場了。
紅姐聯繫了幾個常去的高檔美容院的院長,請她們喫飯喝茶的同時,悄悄透露一個消息,說自己朋友開了家生物耗材公司,有門道拿到高檔貨,請她們幫忙推薦給整形醫院。
基本上所有的整形醫院都和美容院有勾連,有的美容院甚至自己也做手術,業內的消息共通共享。
整形醫院聯繫紅姐後,紅姐說長松現在全權代理了省城的殯儀館,如果需要拿貨,只有長松一個途徑。
整容醫院聽了根本不信,紅姐只說了句自己老闆是孫志斌兄弟,你們愛信不信,就掛了電話。
省城火葬的數量,大概維持在每天70-100具,孫志斌爲了湊齊五千具人骨,不僅說服了本地幾個同樣不乾淨的殯儀館,還腆着老臉找遍了周邊縣市的殯儀館。
一時之間,屍體全部被他壟斷,外面的醫院再也沒法從省城拿到貨。
整形醫院一直拿不到貨,終於慌了神,決定走紅姐的門路試試。
就在紅姐帶着幾家整形醫院的人來長松參觀的那天,孫志斌也帶着冷庫租賃合同過來找我,我一接到電話,就專門守在大門口等他。
“劉總!”孫志斌一看到我,就揚起手裏的公文包,“上次說的事,已經搞定了!”
由於屍體的數量太多,殯儀館的冷庫已經放不下,我說服孫志斌在郊區租賃了一個大冷庫,讓他把貨都放在那裏,等湊齊了就裝箱出海。
“大哥,這點小事,你讓祕書跑一趟就行了。”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親熱地說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孫志斌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你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自家的生意,怎麼小心都不爲過!”
這老狐狸,明明是不放心我,要把冷庫攥在自己手裏,話卻說得漂亮。
不過不要緊,今天這場戲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整形醫院的人已經親眼目睹了我和孫志斌稱兄道弟的場景,再也不懷疑紅姐,爽快地下了訂貨單。
紅姐賺瘋了。
不僅本地的醫院聞風而動,就連周邊縣市的醫院也得到了消息,想着法兒和紅姐搭線。
紅姐聯繫了肉類加工廠,買來豬骨牛骨,然後帶着T村的那些人一起加工動物骨骼,僞裝成人骨。
爲了準時發貨,這些人晚上都不停工,分成兩班,12小時倒一次班,才能勉強滿足供應。
“乖乖,想不到,我還有數錢數煩了的時候。”晚上我回到家,紅姐向我抱怨,“咱們什麼時候走啊?”
這些天,紅姐忙得臉都瘦了一圈,她的工作最爲繁瑣,不僅要接待整形醫院的人,把控發貨順序,還要把每筆到賬的款項洗出來,存進我們的安全賬戶。
“快了。”我抱住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等孫志斌這邊湊到四千八,我們就撤。”
當時紅姐和我商定的計劃,是把殯儀館的人骨騙出來,用獸骨冒充人骨賣給整形醫院,徹底打垮這條產業鏈。
至於那批真的人骨,紅姐的意見是讓人送到派出所,歸還給家屬。
紅姐兩隻手環住我的腰,抬起頭看着我,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衣領,“一定要湊到四千八?少點不行嗎?”
“做局做了這麼久,不多賺點怎麼行?”我笑着點了下她的額頭,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看着牆上的油畫發呆。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第二天,紅姐的骨頭倉庫就被警察查了。
7
“你就是長松的負責人劉志?”
我趕到倉庫的時候,警察客氣地上前道歉,“我們接到了舉報電話,說你私下販賣屍體,所以今天才臨時檢查。現在沒有發現問題,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人家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啊?”
警察都來查長鬆了,那麼孫志斌很快就會接到消息,屍體這纔剛剛湊到三千九,我一想,心裏格外肉痛,說起話來就帶了點衝。
“劉志同志。”警察嘆了口氣,“我們接到舉報,如果不調查,那就是瀆職。今天實在不好意思,還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們的工作。”
紅姐轉頭看了我一眼,客客氣氣地把警察送了出去。
徐繼銘正帶着人在收拾倉庫,那些蛇皮袋都被戳破了,白色軟骨掉得到處都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避開。
“算了,也不用收了!直接走吧!”我蹲在地上,撿起一根軟骨,朝紅姐揮了揮,“你說,要是有人晚上來這兒,看到一地白骨,會不會嚇暈啊?”
“你還好意思笑?”紅姐白了我一眼,一把抽走骨頭,“有人盯着你,不搞清楚,你睡得着?”
其實,警察說出舉報二字的時候,我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
殯儀館、整形醫院,都是我們的利益共同體,舉報我,就等於舉報他們自己,所以不會是他們。
而這些人之外,就只有他了。
我掏出電話,點開胖子的號碼,意料之中,電話被掛斷了。再打過去,已經被拉黑了。
看來,胖子發現我騙他了。
不過,我也從來都沒想過幫他伸張正義,不管是替他查真相,還是勸他回老家,目的從來就是南山殯儀館。
我騙了他一次,他咬了我一口,平了。我刪掉胖子的電話,把手機放回兜裏。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拉着紅姐的手,“徐繼銘留在這裏善後,我們現在就走。”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已經坐在大連香格里拉酒店的套房裏。
“小虎今晚想喫什麼?”紅姐換了一套修身的羊絨連衣裙,整個人看起來知性又溫柔。
“海鮮吧!”小虎放下手機笑了笑。
第二天喫早飯的時候,孫志斌的電話果然打來了,我直接按斷。
他見我不接電話,在微信裏狂轟濫炸,密密麻麻的未讀語音排成了綠色長龍,我隨機點開一條——劉志,我的貨呢,你這個王八羔子!
我冷笑一聲,抽出電話卡,隨手扔出窗外。
孫志斌以爲把冷庫捏在自己手裏就高枕無憂,可他也不想想,再牢固的鎖,也抵不過一把液壓鉗。
在他租下冷庫後,我就讓小虎以其他人的身份租下了相鄰那間冷庫,就在紅姐被警察臨檢時,我給小虎打了個電話,讓他馬上撬鎖運貨。
現在萬事俱備,只待東風了。
我給小虎發了條短信:“啓程!”
小虎正在飲品區接咖啡,見狀回頭看了我一眼,火速回復:“安排好了,徐繼銘已就位。”
其實我騙了紅姐。
那些屍體不會被送去派出所,而是會送到集裝箱碼頭,運到泰國,做成通靈的法器。
這可是將近四千具屍體,每一具都是錢,讓我把到手的錢扔掉,我實在做不到。
我和小虎討論了很久,最後選了這麼條路子,是充分考慮了紅姐的感受——那些屍體沒有用在活人身上,也沒有被拋屍荒野,做成法器,說不定鬼魂還能在上面附身,也算是條好出路了。

買家是小虎在暗網上早就找好的,只要徐繼銘把冷櫃運上集裝箱碼頭,買家的人就會來接手,並且支付定金。
等船隻到達邊境時,賣家再一次性付清尾款,打款完畢後,徐繼銘就不用再跟船,可以回來了。
整個交易的過程,是我反覆斟酌過的,安全、高效,順便還能歷練一把徐繼銘。
但我沒想到,徐繼銘剛把貨押到集裝箱碼頭,就出事了。
“徐總,碼頭被警察圍了!警察帶了警犬,所有的貨都被點了!對不起!”電話那頭,除了徐繼銘的聲音,還能聽到各種嘈雜的聲音,“你放心,我就算進去也不會出賣你的!”
徐繼銘的聲音帶着顫抖,卻竭力想要表達出一種大無畏的精神,這小子,真是香港黑幫片看多了!
“你不會進去的,所有這些事情,你都沒有直接經手,警察問你幹什麼的,你就說自己是來碼頭接長松的貨物。”
三千九百具屍體全泡湯了,我的心都在滴血,但大腦卻異常冷靜,“我掛掉電話之後,你先把手機卡抽出來掰斷,然後扔掉手機。在律師來接你之前,多餘的話一概不要說。”
我看了一眼紅姐,她正在專心致志地喫烤培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陽光落在她臉頰的捲髮上,給她的臉頰鍍上一層光暈,美得像個天使一樣。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說話,電視上卻播放起新聞,說安徽省內多家整形醫院受到顧客舉報,數十起鼻子整形項目失敗,據衛生部門調查,疑因院方使用了劣質耗材。
這些醫院,不就是之前買貨的那幾家?
我還在看,下一條新聞已經跳了出來。
“昨日在網絡被瘋狂轉發的視頻……”
跳出來的視頻畫面,竟然是紅姐偷拍的那個!
“殯儀館偷走死者屍體,運往醫院太平間解剖……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金錢的瘋狂……”
看着屏幕上的畫面,紅姐的動作僵住了,過了半晌,她放下手裏的刀叉,抬起頭看着我。
“爲什麼?”我輕輕問道。
這個視頻流傳出去,相當於是她主動告訴我,這個事兒是她做的。
她難道想不到,這也是一種背叛嗎?她爲什麼能這麼冷靜又殘忍地把我們的不同,剖開了放在我面前?
“我其實一直知道,你沒安全感,你只想賺錢。”紅姐望着我,眼睛裏蓄上一層晶瑩的淚光,這使她的眼睛看起來尤其黑,尤其深,像是一灣悲傷的海水。
“但這不怪你。你十七歲就從家裏跑出來……遇到的人不是想害你,就是要利用你,沒有人給過你機會……”
“可是這件事……在我這兒過不去……我沒辦法裝聾作啞……阿志,這事太傷天害理了……我們不能變成孫志斌那樣的畜生。”
紅姐說着,再也說不下去,痛苦地閉上眼睛。
一滴眼淚,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滑落下來。
“我沒怪你。”我伸出手,輕輕抓住她的手,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我其實知道,你肯定會這麼做……我專門給徐繼銘留了律師,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真的?小徐沒事兒?”紅姐睜開眼睛,驚訝地看着我,閃閃發亮的眼眸裏都是驚喜,“其實這次虛驚一場對他也是個教訓,他性子本來就衝,得讓他知道,有的事能做,有……”
我笑着點點頭,聽着紅姐此刻的真情流露,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跟小虎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後記
劉志確實可以稱得上算無遺策。
胖子,孫志斌,整形醫院,每一個人,層層騙局,都在他的把控之下。甚至連紅姐這個意外,都被他算到並留了後手。
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可怕。
哪怕是最信任的人,也要被納入計劃之中,以確保萬無一失嗎?
突然想到紅姐曾提過,說在回到T村後,劉志有些計劃,連她和小虎都不知道了。
可是,這樣一個絕頂聰明的詐騙犯,又如何淪落到了那樣悽慘的死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