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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麥琳氣到了”

聊聊《再見愛人》。我沒完整看這個節目,沒會員。但是話題熱度實在太高,刷到很多片段,不過主要是讀了很多長長的分析帖子,圍觀了很多評論區激烈的論戰。有些話想說。

沒什麼高明的見解。說一說我的困惑和偏見吧。

先說困惑。我看到很多人說“被麥琳氣到了”,那語氣不像是在看一個綜藝節目,而像是自己身邊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其言其行讓自己無法忍受到了身體難受的地步。

爲什麼會這樣呢?如果她真的讓人這麼難受,不看節目不就完了嗎?顯然不是這種情況。所以這種“氣到”大概是節目組預期到的節目效果。哪裏有病,哪裏就有藥。如果沒有意外,節目後期應該會爲觀衆受到的這種“精神傷害”提供解藥。

觀衆這頭呢,肯定也有一些話沒說出來。當一個人長期抱怨一份工作、一個環境或者一個人,卻一直都不離開的時候,他很可能沒有講他得到了什麼。賊會捱打,賊也喫了肉,說別人是賊的人自己可能也是賊。

層層疊疊的魅影,無窮複製的目光。嘉賓也好,觀衆也好,甚至節目組也好,沒有一方是客觀的,但每個人又都希望自己給人“我很客觀”的印象。

我在猶豫要不要充個會員,把節目從頭完整看了。應該還是有意思的,把它當成一面感知時代水流與溫度的鏡子。

那麼觀衆從這裏邊得到的,而又不便言傳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我有一個猜測,可能有點誅心,平等地誅每個人的心。我感覺這個節目引起這麼大的熱議,可能因爲我們太多人需要一個“不可救藥”的人物的象徵,來平衡我們與世界之間不共戴天的關係。

我們過得很辛苦,這是一個客觀事實。主要是精神上的辛苦。我們不管怎麼努力,似乎永遠找不到一個舒服的生存方式,從城市到鄉村,這種焦慮快速地擴散。尤其感到痛苦的,其實是家境良好、受過高等教育的羣體,而他們的核心焦慮又是婚戀、親密關係。目前的狀況是,越是體面的人羣,內心積攢的焦慮越多。

麥琳的出現正當其時,她扮演了這麼一個從每個角度都無法理解、無法原諒的角色。人們可以安全地把所有內心的焦慮投射到她身上,這些焦慮可能是自己平時都沒有意識到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是的,就是有這樣的人存在,世界纔好不了。”“她什麼都得到了,但她還是不知足,這隻能說明責任都在她自己身上。”

“被麥琳氣到”是一個表象,“麥琳”作爲破壞世界秩序的幕後力量的象徵符號,終於浮出了水面,進入了大衆視野中。人們其實感到了一種寬慰。

歷史告訴我們,當一個社會面對疾病、自然災害或其他無法控制的情況,人們傾向於尋找一個明確的原因或罪魁禍首。社會集體將焦慮投射到一個具體的對象上,實際上是爲了減少面對不可控的無力感。

最後再說說我的偏見。我的偏見源於我的自身經歷。我是一個長期以輸出觀點爲志業的人,但我在生活的很多具體方面又是很弱的,我後來發現,我經常陷入“我很有理但我就是解不開眼前這個結”的痛苦。我經常在一些很小的事情上被卡住,久病成醫,慢慢地我就發現,生活不是靠講道理來推進的。相反,生活經常是被講道理困住的。

所以我慢慢形成了一種反向的偏見,它完全偏離我的直覺,但我發現它好像很好用。這個偏見就是,在生活的衝突中,表現得很有道理的人,可能並不是真的有道理。說實話,這讓我感覺很分裂。按照我的性格也好,經歷也好,我一開始就是很共情李行亮的,但到了後面,看到網絡對麥琳的聲討越來越激烈,我越來越懷疑自己的這種共情。我在想,會不會麥琳也有自己合情合理的苦衷,只是她不會說?我是一個直男,我無法想象她的內心世界,只是思考把我推到了這個想要懷疑一下的位置。

說實話有些帖子看多了,我是感到一點對於理性主義的恐懼的。大家用那麼理性的堅固的觀點去分析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可以成爲呈堂證供,這些素材結合各種各樣的心理學黑話、社科流行語,編織成人們最想要相信的故事。從節目裏到節目外,分工明確,有人負責高屋建瓴,有人負責複製粘貼。

當然也有人把麥琳當成受害者,把李行亮指控爲元兇。我覺得那也是一種意識形態化的操作。

有沒有可能,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像你我一樣普通,名利並沒有改變他們的普通。他們都有私心,也都有苦衷,也確實遇到了自己無法解決的難題。有沒有可能是這樣呢?必須分出一個極壞,一個極好嗎?或者必須做實他們“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嗎?

大家可能最不願意接受的就是,他們都沒有那麼奇葩,只是普通人卡在了常見的問題上。因爲這意味着,我們和世界之間的不共戴天,可能是無解的。